雨國同意聯姻的文書和黎使臣的人頭一道送回了崇國,馮淵吩咐將人頭拋去供軍犬玩耍,一麵進宮將文書呈於魏昱。
馮淵來時,魏昱正更衣,玉冠束發,一身輕鬆。分神去看,輕輕“嗯”上一聲,說道:“讓奉常卜一個良辰吉日,你來準備迎娶事宜,入境那日讓子恒帶兵去迎。”
馮淵笑道:“你當真對時綏有意思?她心思深,對你又是十成十的用心,你可得想清楚。”
快要入夏,天氣是眼瞧著燥熱起來。魏昱怕熱,殿中早早備下冰鑒,宮女舉扇送來陣陣涼風,周身清朗。不動聲色,調平話穩:“一則是有利可圖,二則才是念著經年的情誼。”
馮淵接過小奴奉來的茶盞,抿上一口,疑惑道:“你什麼時候改喝果茶了?平日裏盡是濃茶,乍一品確實不錯。”聽完他後話,茶盞在掌心打轉,趣道:“你這人,慣是會傷人女兒心的。”
魏昱揚聲欲喚阿奴,蘭草上前回道:“阿奴去寒山宮了,還未歸。”
他輕叩桌案,無奈道:“你去換一壺瓊漿玉液給馮大人,喝多了撂出宮去,省得他話多。”
蘭草憋著笑領命,退出殿外時正巧阿奴捧著漆盤歸來,於是催促他快些進去。阿奴入殿將漆盤上的白紙放在魏昱麵前的案上,麵容頗為緊張。
魏昱垂目去看,偌大一個“無”字在中央,字體瀟灑隨性,可以看出寫字人的不屑與煩躁。片刻後,他換了個姿勢去坐,拎起那張紙叫馮淵也能看清。
馮淵不明所以,去問阿奴。阿奴弓著蝦腰,擦一擦額上熱汗:“陛下命香姬每日將夢中所見寫於紙上,娘娘說她這幾日不曾做夢,請陛下見諒。”
實際上,香姬是冷著一張臉不肯寫,還是宮女太監們好聲好氣的求了半天,才肯抓著一杆湘管,墨汁順著筆尖在紙上點出一個大墨團,還不許換紙,隨手塗了一個“無”,徐徐生笑:“我是個廢物,魏昱他曉得。”
再借阿奴八個膽子也不敢將原話呈上,隻得硬著頭皮,仔細揣摩了香姬話中意味,再美化一遍複命。雖然與香姬的原話相差甚遠,但至少自己的腦袋是保住了。
馮淵一口茶水哽在嗓子眼,想咳嗽又怕魏昱整治他,寬袖遮掩半張臉,騎虎難下。
魏昱分神去想事,這邊聽他信口胡言,眼風掃過嚇的阿奴撲通一聲伏在地上:“娘娘說娘娘說,她是個廢物。”
“咳咳咳”馮淵聽了廢物二字,實在是憋不住了,咳嗽兩聲後起身作勢要離:“臣耽擱許久,恐誤了聯姻之事,先行告退。”
蘭草取來酒後見馮大人匆忙而出,喚道:“大人,您這酒還未用呢。”
“替我留著,下回再喝。”馮淵腳下飛快,他可不想摻合魏昱與神女那檔子事,往往劍拔弩張的二人,最終大都能成至親至愛,更何況是帝王神女。魏昱此時不明白,後頭明白了還指不定後悔莫及。還是隔岸觀火,最為穩妥。
魏昱將紙焚於手邊燭台,洋洋灑灑丟在殿下,麵色愈見不明。他曾翻閱過王宮中記錄神女預言的卷軸。神女梅,隻預言過一次,論廢物,上下二百位神女,唯她。
火舌舔紙,毀滅隻在一瞬。燒焦味充斥著他的鼻腔,腦中回閃過那日她說過的話:我的一句戲言,玩弄了你六年。
戲言。玩弄。
魏昱眉上疏淡,看一陣窗外天,信手取來案邊奏折。
梅這幾日,又愛上了聽話本子,還都是些才子佳人、帝王妃子、人妖絕戀的纏綿不舍、一往情深。
說的殿內宮女嘴上脫皮,每日要灌上兩大壺水才能緩解幹燥的嗓子。桃子嘴裏都起了泡,醞釀了好半天不見半滴口津,越發覺得自己是搬起石頭砸腳,自作自受。她聲音愈來愈細,梅聽的正起勁,於是推一杯水到她麵前,意猶未盡:“你歇一歇再說罷。”
桃子將話本子擱在膝上,捧起茶杯小口喝著,窗外伴有幾聲鶯啼,並不擾人。
梅托著雪腮,不疾不徐地語氣,卻能窺見一點眼底歎惋之情:“我一連聽了幾日,竟沒聽見有好結果的,這些寫話本子的也是無情人。”
桃子笑道:“是,總沒好結果,奴婢念著心裏也不大痛快。”
“或許是世間有情人太少,一往情深、從一而終者更是少中奇貨,所以寫在話本子裏供人們遐想萬千,以滿足心中缺憾。”
“那為何總是悲劇收場呢?”
她眼瞼微抬一下,窗扉半敞,疏疏斜陽傾灑,在眼前落下點點斑駁。靜了有一會,情緒也就淡了,聲色平緩道:“三更夢醒,一把伶仃骨,人情反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