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山令披著古銅色的衣,褶痕是大有畫意的。水汽騰上有兩尺多高。有幾隻肥大的鷗鳥,它們,在陽光之內,暫時地閃白。
月亮是在左舷的這邊。
水汽騰上有一尺多高,在這邊,它是時隱時現的。在船影之內,它簡直是看不見了。
顏色十分清闊的,是遠洲上的列樹,水平線上的帆船。
江水由船邊的黃到中心的鐵青到岸邊的銀灰。有幾隻小輪船在噴吐著煤煙;在煙囪的端際,它是黑色;在船影裏,淡青、米色,蒼白;在斜映著的陽光裏,棕黃。
清晨時候的江行是色彩的。
艙內喧囂異常,“我在遙望,月亮之上”,“我的愛告訴我一個故事,我的愛對我說一個現在”。嘶鳴的公雞嗓子不斷冒出幾個五音不全的音符。艙內的我很明顯的不適應。我捂著快要湧出的酸水,奪路跑到外邊。海平麵上升起了白色。沒有關切的話語,甚至一個安慰都沒有。我的眼裏湧出淚來。
小時候的我,我想,我不會與他匹敵的。成人之後,我明顯地和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愛人。隻有小公雞的嘶鳴。我像那是他在示威。我什麼都不想,也不想說。她在人們眼裏是最美的。我,像被俘的安德洛馬刻。我有那麼有用,我甚至在打擊著自己的腦部,不願去想······我不願去想,我認為我起碼是個人,迎著風,舞動著帆,我像Rose一樣順風飛翔,感受著難言的自在。我在慍怒,一個最高級的生命被忽視的委屈。我什麼也沒說。
忽然,一陣風,我眼前一片黑暗。到底在什麼地方?我是不是被卷進黑洞。
最後,我弄明白了。我跌進了鯨魚肚子裏。周圍一片黑。
黑暗中,我想了很多,生、離、死、別,還有其他種種。
我做夢了······父親遊逸在海濱,被一陣巨浪卷走,他變成了一條鯨······
我沉沉的睡了,我獲救了······
我確是在白鯨的肚子裏被救起的,至少,還有一些父親的親切、慈愛、溫暖······
雨打芭蕉,人們自古會有憔悴的感覺。我零落於海灘,無邊無際。天馬行空,人海茫茫,隻在我腦際掠過。然而,眼前我隻有無邊的海。
不知某年某月某日,我會漂流至此。留下的隻是寬泛的焦慮與無盡的等待。折磨,這個用於人類社會的詞,在這兒,是器官本能的反應,肚子裏咕嚕嚕地響著,我挖了牡蠣,扣出裏麵的肉。微飽,我趄趔著踱了回來。
在醫院,床,白的;牆,白的,護士的臉白的。
我在祝福聲中,一天天強壯起來,好起來。
五
我在使館中找到了回來的路。時年,我二十多歲剛出頭。《愛裏程》中如是記載:假如用買房的錢去旅遊,可能,遊過馬來西亞,泰國,新加坡,連半個廚房的錢都沒有。而整個世界遊過後,可能你的世界觀已經改變。愛,可以改變眼中的世界。
如同格列佛遊記那樣,斯賓塞他會如何用感悟呢,用他的腦,他的心,他的一切連同這部遊記。是的,不是也許,之於我,我已被深深麻醉了。否則,我會痛苦到不知酒醒何處。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弱者。
我終於獨自一人了。獨自一人來頒布天的聖諭。我,天生就是天子。
一片大地能昂起幾座山?一座山能出多少樹?一棵樹裏能私藏多少鳥?一聲聲鳥鳴能婉轉傾泄多少天機?。
鳥聲是一種奇怪的音樂——鳥愈叫,山愈幽深寂靜。
流雲匆匆從樹隙穿過——雲是山的使者吧——我竟是閑來閑去的一個。
“喂!”我坐在樹下,叫住雲,學當年孔子,叫趨庭而過的鯉,並且愉快地問它:“你學詩了沒有?”
並不渴,在十一月山澗的新涼中,但每看到山泉我仍然忍不住停下來喝一口。雨後初晴的早晨,山中轟轟然全是水聲,插手入寒泉,隻覺得自己也是一片冰心在玉壺。而人世在哪裏?當我一插手之際,紅塵中幾人生了?幾人死了?幾人灰情滅欲大徹大悟了?
剪水為衣,搏山為缽,山水的衣缽可授之何人?叩山為鍾鳴,撫水為琴弦,山水的清音誰是知音?伯樂鍾子期的情誼九曲回腸?山是千繞百折的璿璣圖,水是逆流而讀或順流而讀都美麗的回文詩,名畫當作詩句讀,古琴應作水來聽,山水的詩情誰來領管?俯視腳下的深澗,浪花翻湧,一直,我以為浪是水的一種偶然,攪起的激情。但行到此處,我忽竟發現不然,應該說浪是水的一種偶然,一種偶然攪起的激情。但行到此處,我忽竟發現不然,應該說水是浪的一種偶然,平流的水是浪花偶然憩息時的寧靜。
同樣是島,同樣有山,不知為什麼,山裏就沒有這份雲來霧往,朝煙夕嵐以及千層山萬重水的韻味,沒有極高的山,極巨的神木,景也不能說不好,隻是一覽無遺,淡然得令人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