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裏過年的熱鬧勁並沒有因為朱大紅孤身一人離開而變得沉悶和憂傷起來,人們圍著自己家的火盆,談笑風生,其樂融融,火烤的每一個人臉上都紅彤彤,像貼在自己家門上的春聯一樣紅。
我和魯金種幾個圍著結了冰的河麵,討論著如何將這塊冰炸開,年關將至,鞭炮對於小孩子來說,是不會缺少的東西,每每此刻,我們總會產生古怪的念頭,將鞭炮埋土裏,炸的黃土漫天飛,將鞭炮扣在破爛的瓷碗裏,炸的瓷碗直衝天,將鞭炮扔到水裏,炸的水花到處濺。對於這種現在看來覺得很無聊的遊戲,我們在當時樂開了花。當我們正在思索這麼放置才能將冰塊炸開的時候,王胖子和謝三年跑過來了,王胖子神秘地從兜裏掏出一顆長有尾巴,塑料材質的東西,我們圍在王胖子身邊擠破腦袋觀賞著這個怪物。
“我告訴你們,這個玩意,它叫魚雷,威力威猛無比。和開山的雷管差不多。”王胖子指著這個怪物給我們說。
我們都半信半疑地看著這個家夥,它像是我們在電視裏看到的日本人投下來的炸彈,於是我們都膽戰心驚起來。
“那我們拿他炸什麼?”我問王胖子。
“炸魚!它不是叫魚雷嘛!”
“炸魚你脫了褲子去撈?”
“我。。。”謝三年不支聲了。
大家議論紛紛,討論著怎麼樣才可以讓這個魚雷最大限度地娛樂我們。
“不如我們炸牛糞吧!”我指著路邊拐角處一堆碩大的牛糞。
大家一致同意。因為我們都不熟悉這玩意,我們一致同意指派王胖子去點火。王胖子說他跑的太慢,怕閃不及,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冬青哥,看,誰來了?”我聽見冬天的聲音。
“春倌!是春倌!”我像看見了王美麗一樣興奮地喊叫著,大家跟著也喊叫起來。我們跟著春倌後麵,屁顛屁顛地往村子裏走去。
春倌,也就是說春人,每年春節前後,立春期間,他們一手拿蒙古棒,一手拿木雕春牛,肩挎褡褳,內裝春帖,走村串戶,說春道福。說春人多是口齒伶俐,反應靈敏之人,他們能隨地取材,即景編詞,遇到啥人說啥話,到什麼山頭唱什麼歌,說唱內容緊跟時代,非常廣泛。語言風趣詼諧,演唱和仄押韻,這是受老百姓喜歡的最主要原因。春倌的繼承人要求非常嚴格,他們的技藝在最初的時候隻能代代口傳而不會將手抄本教給弟子,為的就是考驗弟子的記憶能力。時至今日,春倌手抄本也已經絕跡,但還是有很多老春倌還能憑記憶說唱很多經典的段子。今天的說春人是個四十多歲五十歲的男人,他容光煥發,精神抖擻,一看就是個反應機靈的好春倌。
“春倌,春倌,你先去我家。。。”
“去我家。”
“我家!”
“春倌,我家就在前麵,先去我家。”王胖子收起手中的魚雷,連聲喊到,並伸開粗壯的胳膊,擋住我們和春倌靠近的去路。
“好,就先去你家!”春倌揪了揪王胖子臉上厚厚的肥肉。
王胖子立馬快馬加鞭,搖晃著身體提前報到家裏通風報信。
“一進門來喜氣生,神仙送寶馬馱金,此處本是興隆地,皇上見了都生氣,鳳在青山龍在海,你家有個棟梁材,棟梁材兒白又胖,來年元寶沒地放。。。。”春倌不進門,站在門口,便出口成章,聽的我們笑嘻嘻,聽得王胖子媽樂嗬嗬,聽得王胖子羞答答。
“摸摸春牛頭,來年吃穿不用愁,摸摸春牛背,來年兒孫滿富貴,摸摸春牛尾,來年大病去見鬼。。。”春倌繼續即興演唱著,周圍圍了越來越多的人,連連稱讚春倌好口才。
說完一段,春倌喝了口王胖子媽遞過來的水,大家都向他投來敬佩的目光,圍在他周圍議論紛紛。王胖子媽拿出來兩元錢,給了兩碗米,算是給春倌的酬謝。在當時,這絕對是一個很好的打賞。春倌連聲答謝:
“兩碗白米往外端,明天家裏添新官,多謝大姐兩元錢,明年此時再相見!”春倌邊說唱,邊答謝,邊往大路上走。我們像一群著迷的羊,溫順地跟在春倌後麵繼續走家串戶,期待下一場表演。
我們去了魯金種家,去了冬天家,去了謝三年家,去了魯四大爺家。最後終於來到了我家。我激動地跑回家去告訴母親這個消息。
我看見母親的時候,母親告訴我:“你那個寡舅爺死了。”
我驚呆了,但沒有難過。因為我和他沒有感情,如果有,最多算是憐憫,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智障,或者說,在我們村的孩子眼裏,他就是個白癡,十足的傻子。在我的記憶裏,他沒有幹過任何一點活,但吃的比任何人都多,他總是很餓,吃放在外麵豬食桶裏的東西,喝桶裏的泔水,我曾經試圖從他手裏奪走發了黴扔在泔水裏的饅頭,他急忙將整個饅頭塞進嘴裏,然後又舀了一碗泔水,一飲而盡,父親為此用棒打過他,母親罵過他。但傻子如果能夠按照正常人的意願去行事,那麼他還能叫傻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