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十四年九月初六,郕王朱祁鈺正式登上帝位,並遙尊明英宗朱祁鎮為太上皇,改明年為景泰元年,頒詔大赦天下。

消息傳至也先耳中,他勃然大怒。原本對孫太後派出的幾撥使臣,他都將禮物照單全收,但絕口不提放人與和談。因為他知道,自己手中的朱祁鎮奇貨可居,握住他就等於是掌握了大明朝的命脈。

也先一直精心籌謀,想以此為餌一點一點蠶蝕掉大明,從而光複大元成就萬世偉業。想不到從生擒朱祁鎮到如今才不過二十幾天,大明朝廷就另立新君了,如此一來,大局已定,他的計劃還未來得及實行就胎死腹中了,實在是有些不甘。

於是,也先與幕僚細細商議了一番,便打著“護送太上皇回京”的旗號,繞過大同,陷白羊口,下紫荊關,一路破關斬將,刀鋒直指京城。

在京城西北,也先安營紮寨,他並不急於攻城,而是遣使議和,要求朝廷派大臣迎接英宗入城。

為試探也先的誠意,新皇朱祁鈺先是派禮部侍郎王複、大理寺卿趙榮入也先營中拜見太上皇。

然而此舉卻讓也先勃然大怒,他厲聲訓責趙榮等人,要求換吏部尚書王直、兵部尚書於謙及石亨等重臣再行以帝王之禮,方能將朱祁鎮迎回。

很顯然,這是也先的詭計。朝中若遣重臣,怕他也一並扣留,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此情勢下是打是和?擺在新皇和群臣麵前的是一道難以抉擇的題目。正在躊躇之間,從仁壽宮中傳出孫太後懿旨:“國家神器、萬民福祉重於人君上皇。非常之期,切以大局為重。”

這樣一道懿旨,孫太後無疑是將自己的兒子和孫子推到了危險之巔。從此,他們將遠離皇位,甚至會性命不保,可是也正是這樣一道旨意,得了民心也安了朝臣。

九月十三日,瓦剌軍與明軍在德勝門外正麵交鋒,展開了激戰。依舊是陰雨飄灑、雷電交加,這一次,明軍神機營以火器猛攻,驍勇善戰的蒙古騎兵再也無從抵擋,紛紛落馬。蒙古精騎大敗而回,也先之弟孛羅也被火炮擊中身亡。

初戰,明軍告捷。

九月十四日,瓦剌軍進攻彰儀門,由內宮太監組成的死士在阮浪的帶領下拚死出擊,佯裝潰散,將瓦剌軍引至土城,明軍與百姓們自發組織的民兵隊伍紛紛攀上城頭屋頂,向敵軍飛投磚瓦,一時間呐喊聲驚天動地,在巨大的聲勢中,瓦剌軍回師撤退。

九月十八日,各路勤王之師相繼趕到,也先擔心腹背受敵,攜朱祁鎮火速撤退。

這便是著名的京都保衛戰,此後,兵部尚書於謙立即整肅軍馬,重拾武備,收複了土木堡之變失陷的邊關八座城池,使北方邊防得以恢複。

北京保衛戰不僅使中原百姓免遭外族的蹂躪與破壞,更因為在身處困境的危急關頭,君臣庶民上下一心,同仇敵愾,令正統年間明朝在政治、軍事上的積弊均得以清肅。

正如孫太後為新皇朱祁鈺選定的年號“景泰”,正內含“好景常在,國泰民安”的蘊意。

而跟隨瓦剌軍隊返回草原的朱祁鎮則開始了他一生中最為憂鬱的一段歲月。在也先營中,他乘牛車,住帳篷,喝馬奶,吃羊肉,衣食尚足。離開了金香軟玉的華美宮殿,沒有了金殿之上的一呼百應、山呼萬歲,不見了環肥燕瘦的後宮佳儷,有的隻是無邊無盡的惶恐與孤寂。

李後主、宋徽宗?難道自己就這樣在風沙霜雪寒氣逼人的大漠裏自生自滅嗎?心底的悲,伴著散發陣陣難聞惡臭的牛糞緩緩溢散開來。

母後……他想起了他的母後,那樣機警睿智的母後會真正放棄自己嗎?

不會!

朱祁鎮對她的了解超過了對父皇、對祖母、對任何人。於是,對著帳內的孤燈,他笑了,母後還在,一切都還有轉圜的希望。就像那散著刺鼻臭氣的牛糞,任你再不喜歡,它還是在這草原上寂寂的長夜中為你帶來難得的光和熱。

景泰元年八月十五日晨,一轎二騎悄然進入安定門,沒有人知道轎中之人就是曾經坐在龍椅上十四年的皇上——朱祁鎮。

在土木堡被也先擒掠後,在茫茫草原上度過了整整一年的朱祁鎮終於回來了。

沒有想象中激動人心的重逢與喜悅,城門口沒有百官相迎,宮門口也沒有妃嬪跪拜,轎子悄無聲息地被抬入紫禁城最南端的一處宮殿內。從此,朱祁鎮這位太上皇被幽居於此,除了孫太後,任何人不得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