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居第三個月。
水芸已經逐漸習慣和關龍驥共進晚餐時的鴉雀無聲。
他吃得少,專注地看著她的時間比較多,之前水芸會不悅地回瞪他,現在習慣了也就不以為意,隻是心裏很納悶:依他這種陰沉個性,憑什麼會讓所有人異口同聲稱讚他是好丈夫?連江家長輩還有鵬翼都開口為他求情?
幫她解答疑問的是小慧,“很簡單呀!因為先生愛慘你了,隻要你撒個嬌笑一笑,就算你開口要天上的月亮,先生也會幫你摘下來的……”
看到水芸神情不豫,小慧連忙轉移話題,“我覺得先生最近好像瘦了一點,神情也很疲倦,不曉得是不是公事太忙了?”
的確,被逐出家門的關龍驥恢複成婚前工作狂般的作息時間,雖然飲食有專人打點,但是他吃得少、睡眠少、咖啡喝得凶,幾乎沒有多少休息時間。
“會嗎?我看他還好呀!”水芸口是心非地說。
整理琳琅滿目的珠寶盒時,她發現了一張被秘密珍藏的光碟,帶著好奇心播放出來,內容卻是她意料不到的——
唯一男主角正是關龍驥,穿著睡袍的、剛出浴的、西裝筆挺的、表情沉思的、拿起咖啡欲飲的……不同的時間、場合,零零碎碎的片段都是關龍驥,而掌鏡者正是她自己!
數位攝影機讓拙劣的門外漢也可以輕輕鬆鬆捕捉住清晰的畫麵。
“阿驥,看這裏。”她聽到自己甜膩的聲音指揮。
數位攝影機也錄下了她的聲音。
“笑一個!”
那個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對著鏡頭,不!對著鏡頭後麵的她露出深情的笑容,冷厲的臉部線條變得神采飛揚、判若兩人。
“阿驥你好帥喲!”她清脆活潑的語調聽在自己耳裏既陌生又熟悉。
“說‘我愛你’!”她霸道蠻橫地命令。
“我愛你……”深情的雙眼盈滿笑意。
水芸不敢相信,可是事實擺在眼前。
失憶的她把一頭猛獸**成溫馴的寵物,呼之即來揮之則去,而且還惡心死人的“愛來愛去”!
不算不算!
那個白癡女人絕對不是她!
被無意中發現的事實所震懾住,水芸的心情亂七八糟。
抬頭望了一眼掛鍾,已經六點了,今天晚上該回家吃晚餐的關龍驥還沒到呢!心情煩躁的水芸冷哼一聲。
之前不都是五點左右就早早回家?當然啦!她不是關心他,而是覺得稀奇,一個大男人沒應酬交際,一下班就急著趕回家不是很奇怪嗎?更何況他還是有錢有勢的大老板,身旁有紅粉知己也是尋常吧!
話又說回來,如果關龍驥有紅粉知己,或許離婚會比較幹脆一點,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正在猜想的時候,關龍驥的座車回來了。
除了司機,車上還有兩位不速之客。
一個是關龍驥的特別行政助理,水芸隻記得他姓唐,另一個就是她的秘書林紫薇。
“方小姐,”急忙打招呼的是秘書林紫薇,“總裁今天身體不舒服,醫生診斷是流行性感冒。”
“沒什麼,”關龍驥淡淡說:“回來晚了,抱歉。”
“吃飯吧!”水芸不睬他,轉頭對小慧吩咐,“跟廚房說再多準備兩人份的晚餐。唐特助跟林秘書留下來吃個便飯吧!”
“謝謝夫人。”唐特助說。
水芸嘴角一抿沒說什麼,相對於林紫薇稱她為方小姐,身為關龍驥心腹的唐特助不可能不知道她跟關龍驥正在分居的事實,卻還是稱呼她為夫人。
如果說林紫薇是皇後的人馬,那麼唐特助就是國王的人馬了,兩人各為其主。
晚餐時間,唐特助和關龍驥一樣沉默寡言。
有其主必有其仆呀!
反觀林紫薇還比較活潑,跟水芸聊了起來,跟她報告關龍驥生並打點滴的事。
“你發燒到四十度?”水芸揚眉問:“那你回來做什麼?”
察覺到自己口氣不好,她放緩聲調,“我的意思是,你該好好休息,不要這樣來回奔波,反正要看孩子以後有的是時間。”
關龍驥抬頭,眼神有點渙散,“看你。”
水芸語塞。他的氣色真的很不好,眼眶下有淡淡的陰影,神情疲倦,消瘦不少。
一頓四人晚餐,大家吃得安靜無聲。
“咖啡真好喝。”林紫薇說:“那……唐特助,你是不是要送總裁回去休息?”
“我是覺得……應該讓總裁早點休息,這樣來回奔波也不好;”文質彬彬的唐特助說:“不過還是要看夫人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要我收留他就是了?”水芸挑眉,又好氣又好笑。
果然,會咬人的狗不會吠,一心為主的唐特助也不是簡單角色。
“放心吧!我沒那麼沒良心,畢竟這裏還是關家產業不是嗎?”水芸諷刺道。“我哪敢喧賓奪主趕主人呢?他要住下來就住一晚吧!”
“是!這是醫生開的藥。”唐特助得寸進尺道:“總裁就麻煩您照顧了。”
水芸不上當,揚聲說:“小慧,那些藥交給你。”她轉過頭來,“辛苦你們了,我讓司機送你們回去吧!”“那些藥……”唐特助不死心。
“小慧有護士資格跟保母執照,你可以放心。”水芸冷冷地說:“她看得懂說明的。”
早早上床休息的水芸睡得並不好,小睡一覺起來,已經是半夜一點。
一牆之隔的關龍驥、她名義上的老公正是讓她睡不著的“萬惡根源”。
水芸起身,喝了一杯礦泉水,先去探望睡得香甜的女兒,才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的踱進客房。
睡眼惺忪的小慧跟她報告,“先生剛剛又發燒了,才吃了退燒藥。”
“嗯……”水芸沉吟一下,“小慧,你辛苦了,去睡吧!我會看著他的。”
“真的呀!那太好了,我去睡囉!”小慧深怕她反悔似地馬上離開。
水芸啼笑皆非。
“真奇怪,你發的薪水比別人高嗎?”她輕聲問:“每個人都幫你說話,小慧似乎也巴不得我來照顧你好破鏡重圓……”
床上意識昏沉的關龍驥似乎聽見她的聲音,睜開一雙焦距渙散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的方向。
“居……嗎麼……瑪……力堤……”他在囈語,聽起來不像是英文,像是法語。然後又是一串快速破碎的英文,“Thehope,thefear……thejealouscare…”
“什麼?”水芸生氣道:“說中文。”
“你……毀滅我……”他語無倫次喃喃低語,“希望……煩憂與妒忌……冰霜會融解……你的心……鋼鐵做的……”
又一串破碎的單字從他口中逸出,水芸有點印象了——是她最討厭的拜倫,曾經在課堂上讓她的英國文學報告吃了不少苦頭。
“病人就該有病人的樣子!”水芸輕叱,“你睡覺吧!”
真是夠了!
她伸手撫摸他額頭的溫度。
還有點燙。
“……你的心是鋼鐵做的嗎?”他問。
滾燙的大手抓住了她冰冷的手,已經冒出胡碴的下巴輕紮她細嫩的手心,纖長的手指撫過他瘦削的臉頰。
溫暖的鼻息吹拂在她的指間,他陰鬱地歎了一口氣。
“……怎麼做才能挽回你的心?”關龍驥問:“如果哀求可以……我會跪下……求你一千遞、一萬遍……”
可鄰兮兮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意識混亂的他像受委屈的孩子大聲指控,“你說過你愛我的!”
一向寡言的他怎麼變得多話起來了?
“你燒壞腦子了!”水芸尷尬地想抽回手,他卻緊握不放。
是“病中吐真言”嗎?
堅毅的唇親吻著她的手心、指尖,留下一陣溫熱的電流。
“水芸……水芸……”他喃喃低喚她的名字,低啞而悲傷,既甜蜜又苦澀,“你說過會愛我一輩子的……那些承諾都是空言嗎?是水中月、鏡中花……”
他的感情一字一句傳遞給她的是莫大的震撼。
鏡花水月終究是一場虛幻……
水芸隻覺得心酸。
開口想辯解又闔上嘴巴。他隻是一個意識不清楚的病人而已呀!
指尖輕觸到一抹潮濕,也不知是汗還是淚?
她顫抖的深吸一口氣。
對一個脆弱的病人,她沒辦法強硬,心慌的她有不妙的預感。
這樣被哀求,就算鐵石心腸也會軟化吧?
心底是有些惻然的,這個男人以他的方式在愛她。
雖然,那方式是不對的。
這些日子以來,更多的蛛絲馬跡拚湊出她失憶時的婚姻生活。
她是被嬌寵溺愛的幸福小女人,關龍驥對她是百依百順。
“可是……該算的帳還是要算吧!”她對他說。“你這樣闖入我的生活,對我做出那樣可惡的事情,你毀了我的人生……要怎麼賠我?”
她撫摩過他滾燙的雙頰,擦拭他臉上的汗漬與淚水。
真的瘦了呢!
“‘那個女人’到底有多好?”她低聲問:“值得你這樣要死不活?”
個性矜持的她實在無法想像失憶的自己跟他相愛的情況。
心底微酸的感覺,像檸檬汽水的氣泡般冒出,她錯愕地發現一件事實——
她在妒忌!
嫉妒那個“失憶的自己”竟然如此被他所深愛著!
“水芸……”柔情款款的呼喚由他口中逸出,宛若輕聲歎息。
……
關龍驥是在主臥室醒過來的。
乍然醒來,看見熟悉的房間,他的心情是寧靜愉悅的,幹淨雪白的床鋪上還有熟悉的香味,他閉上眼睛緩緩吸氣,感覺仿佛是被妻子擁抱在懷中。
身上穿著久違的睡衣,是跟水芸同一款式的情侶裝,他回到家了。
因為感冒被收留一晚。一抹苦笑浮現在他唇邊,雖然不太願意離開,還是得起來。
時鍾指著十二點,他試著起身,除了肌肉有點酸疼以外,似乎沒什麼大礙,這個感冒來得快也去得快。
嗅了嗅自己身上沒有什麼汗臭味,反倒還有沐浴乳的香味,關龍驥有點納悶。
衝了個澡,刮好胡子換上休閑服,他定出主臥室,準備去書房處理公事。
“先生早,”小慧高興地跟他打招呼,“你的氣色好多了。”
關龍驥一頷首。
“昨天夫人照顧你一整夜呢!”
關龍驥有絲驚喜。
午餐的時候——
在庭園中磨磨蹭蹭了將近一個小時,水芸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去麵對關龍驥。
昨夜……不!該說是今天早上所發生的事情實在太令她震驚了,原來……那就是情侶、夫妻之間的親密關係。
完完全全不同於她所想像的強烈……
啊!她怎麼會鬼迷心竅、意亂情迷的跟他……
接下來要怎麼辦?
經過昨夜,想必關龍驥會暗暗偷笑吧?
明明信誓旦旦的吵著要離婚,卻在一夜之間“淪陷”!
可惡!
她已經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愛他還是恨他的感覺比較多了!
“小慧說……昨天晚上你照顧了我一整夜?謝謝你!”他說。
聽到他的道謝,臉泛微暈的水芸瞠大了雙眼。
這個豬頭!他是什麼意思?!
原本有些羞赧的水芸瞪著他瞧。
一臉莫名其妙的關龍驥憂心忡忡地看著她,眼神仿佛在詢問:我又做錯什麼了?
他……不記得昨晚……不!今天淩晨發生的事情了?
水芸又好氣又好笑又惱怒,也有點鬆了口氣的感覺。
“你……昨天晚上說了些話,我聽不太懂……好像是法語吧?還有拜倫的詩……你不記得嗎?”她試探地問。
關龍驥苦苦思索,陽剛的眉頭打結。
“算了!別想了,我隻是隨便問問。”水芸說。
枉費她昨天……不!今天早上費盡力氣趕他去洗澡又趕他回主臥室睡,還七早八早洗起客房的床單,怕被人笑。
心裏也正忐忑不安,怕他用昨晚……不!今天早上的親密做武器,推翻一年的分居協議——她還不打算原諒他,就當作留校察看好了!
才分居四個月呢!就這樣原諒他未免太沒誌氣了!
想到那些火辣辣的鏡頭,水芸的臉也滾燙起來。
她開始考慮未來,以妻子的立場來審慎評估分居中的老公。
心中還有一點疑慮促使她開口,“對了,林秘書昨天怎麼跟著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