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軍官交代,許國士兵頓時想起了城中的家人。心中掛念家人的安危,許國士兵匆匆結束了就食。不一會兒,晉國書記官果然來了,他們拿著一種很奇怪的叫做紙的東西,用鉛條在上麵記錄著每個士兵的家庭住址——春秋時代就這樣,大多數人沒有名字。想尋找士兵的家眷,也許隻能向難民嚷嚷:“某街、某巷、某男的家眷在哪裏?”
揚是幸運的,晉國士兵驅趕城裏人的時候,他母親因為膽小,躲在家中不肯出來,晉人看她是個孤身女子,也沒有過分逼迫。結果,揚回城後順利的找回了自己的親人。而有些士兵則遭遇不幸,家人走失。其後,他們的家眷或許是因為膽小,躲在野地裏沒敢回答晉人的呼喊,結果,直到開拔後,許多許國士兵還沒有找見失散的家人。
也有一些士兵的遭遇令人哭笑不得:他們陡然之間冒出了自認是親戚的國人,這當中如果真有他們的親戚在還好說,但如果自己真正的親人沒找見,反而多了一堆從來沒見過,也沒有聽說過的陌生人,哭著喊著要認親,那就讓人哭笑不得了。
好在這樣的混亂沒有持續多久。接下來幾天,許國軍人開始整編,揚幸運的被挑選進入許國正卒行列。他因為獲得了一個好待遇:因為晉人要順便征發輔助兵,這些輔助兵將跟隨晉國大軍行動,雖然不發報酬但吃飽飯沒問題。所以被挑選上、成為正卒的許國人,被允許推薦自己一到兩位親戚,列入晉國征發範圍。
揚忐忑的將自己母親報上去,沒想到晉人並不在意她是婦女,隨即簽發了征發令,自己的母親得以進入晉軍幫廚……
母親安置好了,揚對晉國人那森嚴的軍紀與重重的規矩,也不再有抵觸心理,他嚴格按照晉國軍官的要求,吃飯排隊、走路排隊,連上廁所都要排隊,還要定點——敢隨意大小便的許國軍人,都叫皮鞭抽的第二天起不了床。
如果說排隊是晉軍一個特色,那麼晉軍對洗浴的要求就讓人難以理解了,揚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就餐的經曆,那時晉軍似乎沒有過多要求,但之後晉軍的要求逐漸嚴苛起來,他們不僅要求飯前洗手、把自己的盤子碗洗幹淨,還要求托盤上的竹筒與碗擺放整齊,每次吃完飯後,還要求士兵立即把餐具洗刷幹淨,收藏起來……
順便說一句,晉國人似乎對裝備的追求近乎偏執,在第一次吃飯時,發給了許國俘虜一套餐具,其後就是不斷的發放東西,一會兒是發放一套行軍背囊,一會兒又給他們發放軍毯,然後是鞋子、軍裝、毛巾……當然,軍裝鞋子隻有正卒才能獲得。
但是,士兵的筷子始終未發放,似乎晉人不太在意這些小玩意,令人牙癢癢的是:軍官們卻拿的金屬筷子在人眼前晃來晃去,實在讓人羨慕。
飯前洗手,大多數士兵可以理解,畢竟當時的貴族也有這個講究。然而,要求士兵們每隔幾日,必須洗澡,這就讓人難以接受了,因為燒洗澡水需要很大的容器,要消耗很多的燃料……所以,當時的春秋平民,終身隻在家中洗兩次澡,出生一次,死亡一次。其餘的,隻有夏天跳在河裏方便了。
然而晉軍似乎不怕麻煩。與此同時,在晉軍的教導下,許國原來的軍官也越來越凶殘,他們每天會拿著皮鞭把士兵從帳篷裏抽出來,要求士兵出來跑步、做早操。每隔幾日回抽打著士兵列隊去洗澡,晉軍給許軍準備的洗澡水居然是溫的,他們從一個巨大的竹管裏噴下來,每個士兵被容許在竹管下呆數個呼吸的時間,在此期間,士兵必須迅速的用毛巾揉搓全身,快速的衝洗……
逐漸的,揚適應了晉軍的規則,而後他們結束休整,陷入漫長的行軍當中。大家不停的走,從早晨走到晚上,等到終於不用走路了,揚被告知,他來到南方的陳國。
在陳國駐紮的日子裏,揚一直感激自己的幸運,他確實是幸運的,因為識字和懂劍術,身體條件還不錯,所以被選為許國正卒,晉人所說的正卒其實是職業兵。日常知識訓練,不用參加沒日沒夜的築城活動。另外,在每日訓練結束後,他還能見到在夥房幫廚的母親。
母親這段日子營養跟上了,臉色紅潤起來,竟然恢複了幾分當年的風韻——據母親說,晉國輔助兵中有一名五十多歲的老卒看上了她,這幾天正在向她獻殷勤。而那名老卒表示,他是趙氏老兵,這次服役大約是他最後一次出戰,多年的軍事生涯後,在慷慨的領主賞賜下,他在甲氏擁有約三千畝的土地,土地的邊緣是一塊湖泊——湖泊原本屬於領主的專利。
老兵征戰一生,以前曾有過孩子,但後來,在“下宮之亂”的趙氏守城戰中,老兵的孩子陣亡,妻子傷心而死。現在老兵空有三千畝土地,約六十名奴隸,卻沒有人繼承家業。聽說眼前這婦人有揚這麼個兒子,還在許國正卒的戰鬥序列,他高興自己能有一個成年孩子來繼承家業,因此向揚的母親表示:隻要她嫁過去,他保證把揚當自己的兒子看待。
這位晉國老卒還炫耀說:他是趙氏老人,兒子在保衛趙城中陣亡,像他這樣的人,有資格攔住領主的馬車,找領主直接對話。隻要揚的母親嫁過去,那麼揚就算是趙氏自己人了,他會出麵找領主,把揚從許兵的隊列中調出來,並入趙兵的行列——為了顯示這個條件的優惠,這老兵還偷偷告訴揚的母親,別看許國正卒的待遇好,可細算起來,還不如趙氏輔助兵的待遇呢。
出於對父親的懷念,揚當即對母親作出了否定回答——雖然母親的話中隱藏著懇求的語氣。
然而,私下裏揚也不禁猜想:我們現在都每天能喝一頓肉湯,每次月圓都能吃一次肥肉,這樣的待遇,竟然還不如趙氏輔助兵,那麼趙氏正卒的待遇又該好到哪裏去?難道像貴族一樣,每天能喝到酒,能聽到歌舞?
漸漸地,揚開始關心起周圍來。隨著周圍的城市逐漸成形,揚接觸到的士兵不再限於晉國的新軍,其他國家的聯軍士兵與晉國的上軍也開始與許國人接觸。揚感覺到:晉國上軍似乎與新軍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同樣舉止刻板而嚴謹,但他們的訓練強度卻遠遠不如新軍,比如他們早晨不跑操,隻偶爾進行隊列訓練……而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上軍的裝備與夥食,也不如新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