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孫伯,這該不會又是跟小嬸鬧上了吧?”陳叫山望著孫伯鼻孔裏插著的細紙條,笑著說,“日本鬼子都被趕跑了,國家都消停了,咱小家倒不消停不了?”
孫伯幹笑兩聲,攔下幾輛黃包車,載著陳叫山一行,朝同福裏行去……
到了同福裏的十字路口,孫伯連連對黃包車夫喊著,“走左手,走左手……”
陳叫山不禁疑惑著:從機場方向過來,到這十字路口,應該走右手邊,才去分埠倉庫的,孫伯怎就選擇走了左手了呢?
黃包車拐進了同福裏弄堂裏,下了車,陳叫山眉頭皺著,便問,“孫伯,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前方離孫伯家已經很近了,孫伯朝家的方向看了看,又轉頭朝分埠倉庫方向看,一屁股坐在了一個石墩子上,將鼻孔裏的細紙條抽去了,丟在地上,眼淚頓時就下來了……
“會長,咱的地盤被人家搶占了……咱以後……以後,沒個落腳地兒了……”孫伯說著說著,兩手抱了頭,身子抖個不停……
過往的路人,皆轉頭看著孫伯和陳叫山他們,目光中盡是訝異……
分埠倉庫被占了?
原本想著在上海大展拳腳,將分埠轉為總埠呢,這……怎就成了這般情況?
“誰他娘這麼大膽?”鵬天將皮箱朝地上使勁一丟,“他活膩歪了是吧?”
“小兄弟,說這大話有啥用呀?”孫伯歎著氣說,“是史痦子的人,咱不好招惹的……”
陳叫山左右看看,覺著弄堂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便說,“走,換個地兒說話!”
來到一家茶樓,上了二樓雅間,關上門,孫伯長歎一氣,細述起來……
幾年前,曹會長去了香港,從此激流勇退,兩江航會的擔子,全就落到了陳叫山一人肩膀上。
抗戰時期,整個江上、海上航運,全麵封鎖,從重慶,到漢口,再到南京、上海,一片死寂……
如今,抗戰終於勝利了,國民政府開始了全麵的“清算細賬”的工作:對抗戰時期的偽政權漢奸、貪腐分子、機會主義者、兩麵派,來一次總剿揪!
這原本是一個好事,可是,慢慢地,人們發現:這又是一場亂局開始了!
很多心懷叵測之人,借著“清算細賬”的噱頭,黨同伐異,消除異己,忠奸混淆,好人壞人一鍋端,大肆借機樹旗杆,搶地盤,大發戰後福利之財!
陳叫山將兩江航會遷至樂州期間,漢口總埠的地盤,成了偽都官員的公養堂。
陳叫山此番到漢口,動用袍哥會在軍界的勢力,順利將地盤接管了過來,雖未動刀動槍,但錢著實花了不少!
上海的杜先生此前去了重慶,抗戰期間,與陳叫山有過幾回書信交流,但抗戰一勝利,杜先生重返上海,陳叫山便與其暫時斷了聯係……
上海此前的三大亨,黃先生在原先法租界的老地盤上,經營著賭館、煙館、娛樂院,早已不插手江湖事務;而大漢奸張先生,早於民國二十九年時,便已被人暗殺!而杜先生此番重返上海,為何遲遲不見在公眾麵前亮相,其緣由,陳叫山亦是不知……
上海各種勢力,在抗戰勝利之後,來了一次大洗牌,牌局越來越複雜……
江湖似乎變了……
上海還是那個上海,上海又似乎不是從前的上海了……
“上個月,史痦子帶人去分埠倉庫轉悠過,我正巧路過,上前搭話,史痦子還請我喝酒……”孫伯說到這裏,扇了自己一個耳光,“都怪我酒話多,史痦子動了心思……”
孫伯說,史痦子借著政府“整頓上海,平複亂局”之機,大肆搶占地盤,搜刮民財,但凡有異己對抗,皆遭其毒手!
今兒一早,史痦子派人到了分埠倉庫,砸開倉庫大門,一陣翻騰,而後在外牆四處貼標語,說分埠倉庫乃是“黑惡據點,日偽陣營”,政府要全盤接手,對其進行整頓!
分埠留守上海的一幫兄弟,聞訊後趕到倉庫,義憤填膺,揭去了外牆標語,史痦子的手下人,便大打出手!
混亂中,孫伯被人打得鼻血長流……
“姓史的?”
孫伯揉著鼻子,說到這裏,陳叫山不禁插問道,“此人從前沒聽說過啊,他是個什麼來頭?”
孫伯悶悶歎一氣,“史痦子是錢市長的親信,以前在杭州時,不過一潑皮無賴而已,如今見可了不得了,在上海,沒人惹得起啊!”
“啪!”
陳叫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一跳,“他若是個行得端,走得正的堂堂漢子,我陳叫山將倉庫拱手相讓,倒也無妨!可偏偏是這般卑劣小人,哼……我陳叫山要是不拾掇他,豈不是在上海連個立腳之處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