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這樣慢慢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無關緊要的話,反正打了這麼多年的仗,正事都說夠了,好不容易鬆懈下來,誰都想聊些輕鬆的話題,便是在這一言一語、一步一行中,他們終於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水幻離家大半年,浮絕更是四年沒有回來過了,打開門的一瞬間,院子裏是一片的蕭條,地上一大片的枯葉與腐壞的落花瓣一層疊著一層,小池塘的浮萍都長出來了,屋子裏的每一寸角落都是灰塵。
“哇哦,看起來我們今天有的忙了。”
拿眼去瞥了身邊的人,她最知道他愛幹淨到什麼程度,以前她如果懶病犯了不想做家務,或者是自己房間有哪個地方沒有擦得很細致,他都會自己動手又打掃一遍,如今這般光景,怕是看得他眼睛都不想睜開。
誠然,過去那些年,浮絕也常常外出辦事或打仗,然而一走四年這麼長確實沒有過,家裏頭一次是這樣的景象,讓他無從消受,更是連話都說不出來,直接悶著頭就開始著手打理,水幻見了,隻抿嘴笑了笑,就跟上了他的動作。
打掃一個大半年都沒人住過的宅子,果然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哪怕宅子不大,他們也清掃了整整半日,等最後洗好了換下來的床單晾曬在院中,已經早就過了晚飯的時間,兩個人累得癱倒在客廳的地板上,覺得打仗都要來得輕鬆許多。
休整了約莫半個時辰,客廳裏的人才想起家裏什麼食材都沒有了,這會兒肚子餓得咕咕叫,他們又不得不拖著疲累的身體出去覓食,簡單充饑之後,回到家中已將近戌時,再到他們梳洗完畢窩進被窩,戌時也過去一半了。
就著房裏的油燈,水幻拿了一卷書靠在床頭看,說是可以幫助入睡,浮絕一如往常那樣與她靠在一起,伸手抱了她在自己懷中,低頭去與她同看書上的文字,卻隻看了兩句,就去想了別的事情。
“水幻。”
“嗯?”
“現在已經十二月了啊。”
懷裏的人把視線從書本上移開去看他:“對啊,你快過生日了哦。”
“生日當然是要過的,我還等著你送禮物給我呢,要把這四年的都補上啊。”浮絕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也不管水幻是不是願意搭理他:“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事啦。”
“那什麼是最重要的?”
“嗯……再過幾個月開春,我們就把婚禮辦了吧。”
他說話的語氣可是陳述句,水幻覺得,這個人並不是在問她的意見,而是,自己已經把事情默認了:“好啊,趕著院子裏的櫻花樹開花的時候麼?”
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麼利索,浮絕還略微驚了一驚,不過很快就恢複了常色:“是啊,好像還沒跟你一起看過它開花的樣子呢,趕著第一次,當然要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婚禮什麼的最合適了。”
懶散的身子往他懷裏多靠了兩分,水幻放下手裏的書在床頭,臉色忽的就變深沉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還有一件事沒有辦呢。”
“嗯,我記得的。”這件事浮絕一直都掛在心上:“要趁著婚禮之前去辦了嗎?”
“這種事,拖到婚禮之後來辦不會很鬧心麼?”她空出來的手環住他的腰,半低的眼神漸生悠遠:“再說我也想送給自己一份特別一點的新婚禮物。”
浮絕對此沒有異議,隻低了頭去看她:“那什麼時候出發呢?”
“過完你的生日就出發吧。”似是想到了什麼,水幻驀地抬頭,撞上了他的雙眼:“當年說好了的,你不能跟我一起去。”
“可是當年你有小藍,跟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同了。”浮絕果然是想反悔,被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倒也不驚訝著急:“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而且這一來一往兩個月,加上中途辦事耽擱的時間,我們又要分開這麼久,那可不行。”
水幻對他近來越來越小孩子氣的模樣感到哭笑不得,若是從前,也不見他這樣粘人的,難道真的是人的年紀越大就越缺乏安全感嗎?
暗忖中,她又一次把頭埋進了他的胸口,不知是喜是憂地歎了一口氣:“你是昊暄國第一重臣,跟我去報私仇,如果過程中被人撞破了身份,或者出現其他的意外,那是要引起兩國戰爭的。我們好不容易爭取到了三國五十年的和平共處,在這種事情上得罪中原重燃戰火,可是得不償失。”
“嗯,我知道。”浮絕低聲嘟囔了一句,轉而又說:“我還是想跟你一起去。”
這回答讓水幻啼笑皆非,她在腦中想了很多個勸說他的方法,最後還是覺得不如各退一步:“那這樣,你派兩個信得過的人跟我一起,就當是保護和協助我好麼?”
“不行,我還是兩個多月見不到你。”
“浮絕,你別鬧了。”嗔笑出聲,水幻抱著他蹭了蹭:“更長的時間都等過來了,真的差這兩個月嗎?”
浮絕再次承認得理所當然:“嗯,差的。”
這下水幻不說話了,她忽然發現,在當下想要勸服他,應該是不可能的事,不如暫且緩一緩,等過完他的生日再說,也許這麼一段時日之後,他也不那麼固執了。
但是抱著她的人卻以為她的沉默是因為生了氣,如今的浮絕,什麼都不怕,唯獨是跟水幻息息相關的事情,比以往更加深刻地抓著他的心,隻要她不高興,他也就全無辦法,於是片刻之後,便不得不放緩了態度,言語中聽著還有些委屈:“好了我知道了,到時候,我讓淨勳和般若跟你一起去吧。”
這邊水幻都已經放棄了勸說,他卻自己讓了步,讓她忍不住怔忡出神,對於他的愛惜與疼寵,水幻一直都很是珍惜,而眼下,就更加動容了,更是抽離懷抱坐直了身子,換了個調笑的語氣去遮掩自己的心緒:“你現在都不在統戰處了,還去調用他們兩個,人家能聽你的話嗎?”
浮絕攤攤手,說:“淨勳現在也不在統戰處,再說我是丞相,對所有的臣子都有調動權。”
哦對,這個人升官了啊。
水幻還不太習慣他一人之下的位置,聽他說了才是恍然,隻是眼珠一轉,又想起了那兩個人曾經托給她的事情,她的眼神就多了一分試探:“我聽說,他們兩個想認你做老師?”
她的話一出口,浮絕就反應過來了:“他們來找你了啊。”
“是啊。”水幻也承認得很坦然,她覺得彼此之間本不需要什麼言語上的遮掩:“其實這麼些年,你對他們也算是盡心教導,為什麼就是不願意收做弟子呢?”
“要說起這個,”浮絕的眼皮略微一抬,望向了天花板的方向:“你也知道我是最怕麻煩的性格,徒弟什麼的,收過一個就夠了。”
看著他意有所指的眼神,水幻就笑了,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可是你這唯一的弟子,已經出師很久了啊!”
浮絕的嘴角含笑,看著她時,眼皮卻是懶散地耷拉著:“怎麼,你想讓我收他們麼?”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水幻立刻把視線移向別處,眼珠子又轉了好幾個來回:“他們雖來找我,我也隻是答應,如果他們在暗殺行動中表現出色,就……幫忙吹吹‘枕邊風’,但是沒說一定要促成此事。收徒弟本就是看你自己的意願,你若不喜歡,那不收就不收吧。”
“鬼靈精。”浮絕低著聲音笑了一句,雙手去捧了她的臉頰,頭直接往前一挪,就將她吻住了。
這一次的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具有侵略性,他的雙手也已經將她牢牢圈在懷中,水幻在這個親吻中有些喘不過氣,一雙手抵在他的胸前輕推了推,浮絕也隻往後移開了半分,兩人雙唇間的距離,僅僅是夠他們說得出話,就聽她的聲音,微弱到難以察覺:“你不要鬧了……”
就著房間裏跳躍的燭火,她微紅的臉蛋兒顯得更加動人,浮絕的聲音忽的就沙啞了:“之前有個人跟我說,做首領的,在軍中要以身作則,之後的這半年,我也算是足夠‘以身作則’了吧。現在我既不是首領,又是在家中,總也該成全一下自己。”
動情的語調和呼吸聲被吞噬在洶湧而來的深吻,這次他連說話的機會都沒給她,水幻自然無從去爭辯和拒絕,畢竟他們之間,是早就應該的水到渠成,於是在這無聲的擁吻中,浮絕手指一挑,房裏的燭火,就霎時熄滅了。
日子就踏著一片安寧與愜意,走到了浮絕的生日。這一年生日過得很熱鬧,所有的好友都來了,席間眾人聽說水幻要出發去中原報仇,浮絕也當場拜托了淨勳般若同行幫襯,兩人應得很是爽快,而旁邊的尹坤聽了半晌,又抽調了兩個情報處的人相隨,是害怕如果遇到不能解決的麻煩,情報處的精神幻術可以派的上用場。
尹坤的這個做法,實在算不得是僅僅出於對朋友的仗義,他更多的,還是從昊暄國的利益出發的,於是浮絕生日之後的第二晚,五個身著黑色鬥篷的人,在丞相浮絕的目送下,悄然離開了國都,踏上了前往中原洛陽的旅途。
洛陽城的深冬,落雪紛飛。
昊暄、屠蟄、存希三國之間簽訂五十年和平共處協議,完全是出乎了中原皇帝的意料,當時他收到的消息,昊暄國的軍隊都已經壓至羅城,按照常理來說,都是繼續攻打的結果,他也準備跟存希一樣,坐收漁利。
可是,昊暄國的浮絕,還是厲害啊,沒準自己這點籌劃,他都是看穿了的。
這會子,倒是有些後悔,當年若是順了和裕的心思,向昊暄國提出聯姻,以浮絕統戰首領的官職,也配得上自己的寶貝妹妹,然而現在……
現在這位首領倒是更高升了一步,但是撇開昊暄國和他本人的意願,自己也是更加不讚成這門婚事了,因為無論和裕還怎麼惦念,那個讓浮絕放在心尖尖上的司徒水幻,已經“死而複生”回到他身邊了啊,這些年,他們兩個鬧出的動靜也委實不小,若說還有人還沒聽過那些故事,他都是不信的。
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皇帝起身離開書房走回寢宮,這一晚,偌大的禦花園全是雪色一片,冬夜就顯得更加的寒冷了,護衛太監們目送了他進去寢宮大門,又為他把宮門掩上,才立在門口駐守,整個過程未有人發覺出一絲的異樣。
然而,當宮門關上的瞬間,身處寢宮之中的皇帝,卻覺出了不對勁。
這宮殿裏,還有其他人,而且人不少。
維持了自己的從容鎮定,皇帝準備去點燃距離自己最近的燭台,可是他隻是走出了一步,這宮殿的燈光忽然自己就亮起來了,一時間宮內燈火通明,而自己禦座的方向,正傳來了一道格外熟悉的聲音:“皇上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