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三國之戰的最後一仗,昊暄國的國監司裏有一卷秘密記載,上麵是這樣說的:屠蟄國主禦駕親征,帶著隨身侍從走進襄城不過百米,就遭遇昊暄國的暗殺小隊狙擊,數十名侍從盡數被斬殺,在幾番搏鬥之中,將軍般若一刀刺入敵國君主的心髒,將其斃命,而後王子空鵬繼承屠蟄王位,與昊暄存希簽訂五十年互不侵犯之和平條約,昊暄國駐守在存希邊境的兵馬,也隨大軍全線撤退回國,此後數年安然留守於昊暄邊境村落,未與別國產生軍事摩擦。

當然,流傳在世間的說法並不是如此的,關於屠蟄國主到底是被誰擊殺,其實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隻是昊暄國的人做事很幹淨,屠蟄方麵找不到任何的證據,是以無法發難。而經過多年征戰,除了存希始終未有機會出兵以外,另外兩國都是百廢待興,盡顯疲態,國主既死,屠蟄也更加沒有心情打仗,正是此時,昊暄國主動提出議和,於是三方達成共識,空鵬又因為結束戰亂有功,被擁立為王。

這場持續了三年多的戰爭,終於是結束了。

數月之後,一切事務安排妥當,浮絕按照協議歸還羅城和屠蟄的邊防村落,帶了五萬精兵班師回朝。那一日國都的天氣格外的明媚,昊暄國的國主親自在城門口等著他們,當那越發蒼老的君王看到多年未見的幾位下屬,看著他們身後迎風招展的國旗,他一時間,竟然說不出是感激還是感慨。

三國之間的和平共處,他終於是在有生之年看到了。

“微臣……”

領隊的浮絕雙手初抬,國主就伸直了手掌輕壓在上麵,慢慢將他的手按放而下,接著雙手背負在身後:“什麼都不用說了。此戰大捷,眾位將士勞苦功高,大家都辛苦了!”

所有人垂手而立,未有絲毫的得意之色,四年征戰,在國主的言語間,每一個活下來的士兵,想到的都是無數次生與死的抉擇,是身上無數條為了今日的和平而留下的傷疤,他們很為今日的成果自豪,但是,他們也是切身的經曆了痛楚。

因而五萬大軍,此刻盡是沉默。

“今日回朝,路途勞頓,將士們就地解散吧。”國主的視線定在麵前的幾個人臉上,呼吸之間微壓了聲音:“不過諸位主將還要再隨孤,進宮一趟。”

聞言,浮絕等人在原地駐足片刻,見國主轉身走了,便是緊跟其後,君臣數人走在熱鬧的國都大街上,沒有用隱匿術加快步調,大家都默不作聲,等他們全數進了禦書房,已然是一個時辰以後了。

這條路原本不用走這麼久,國主想來是刻意放緩了腳步。

明朗的陽光從房門口照射進禦書房的地麵,眾臣子按照官階整齊地站在房中,國主也沒有去坐下,隻是站在他們的麵前,若是有人抬眼一望,就能看到他的書桌上,攤放著的,就是三國議和的協議書。

“五十年,你們為昊暄國換來了五十年的和平,孤,非常的感激各位。”

這種場合是不需要也不能客氣的,所以依然沒有人說話,隻是大家的頭和視線都抬起來了,看著國主的眼神,在淨勳和般若之間徘徊了一圈:“雖然是議和的結局,但是昊暄國占領羅城,逼近的是屠蟄的最後防線,這是實打實的勝仗,孤要論功行賞。”

“般若。”

“下臣在。”

“孤聽說,你現在已經是將軍了。”

“是。”

“既然你立了軍功,三位首領也褒獎了你,那麼孤就不再畫蛇添足了,另賜一座宅邸和兩箱珠寶給你吧。”

“下臣謝恩。”

“淨勳。”

“下臣在。”

“這些年,你在國都做事嚴謹,在中原與前線之間來往運送藥材,也是表現出色,孤想把你從統戰處抽調出來,做禦前親衛長,你願意嗎?”

“啊?”

聽到前半句話,淨勳還以為國主也要給他一個將軍,結果是要他離開統戰處?可是他還想認浮絕做老師呢,還想著跟他多學點東西,這樣一來,不是就泡湯了嗎?

國主看他愣在原地許久,半眯了眼睛問:“你不願意?”

拿不準主意般與般若互換眼神,又去瞥了神情自若的幾位主將,淨勳竟然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畢竟禦前親衛長,從官位上來說,與將軍是同級呢。

“下臣……”

“淨勳。”正是支支吾吾時,最前方的浮絕忽然轉過神來叫了他一聲,讓淨勳的神色更呆傻了:“禦前親衛長是個不錯的官職,以你這些年做的成績,也當得起。”

“是……下臣知道。”

“你是從統戰處出去的,以後要好好工作,不要給我丟臉,知道嗎?”

“是……”

浮絕都說了話,淨勳不想答應也要答應了,他的字裏行間,根本就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年輕人覺得有些委屈,哪怕是升官了呢,可是自己跟隨浮絕多年,他也不說出麵挽留一下。

水幻在旁邊看他的模樣覺得好笑,奈何場合不合適,也就忍住了。國主見淨勳接下了新的官職,又把看了其他人一圈,與雷犀和阮紅說:“你們二人,也是統戰處的老人了,打了這麼多年仗,孤不能把你們忘了呀。雷犀升統戰處首領,紅就當副首領吧。”

“微臣謝恩。”

上一次雷犀頂替首領的位置,是因為浮絕請辭,三國開戰在即,不得已而為之,與眼下的情況全然是不同的。這邊兩人躬身作揖,心裏都開始揣測:雷犀做了首領,國主要如何安置浮絕?

腹誹之間,國主就走到浮絕麵前了,他與他沉靜地對視了片刻,蒼老的臉上忽的生出了若有似無的笑容:“我昊暄國,已經空懸丞相一職四十餘年,浮絕,這個位置你來坐吧?”

這是極大的殊榮,昊暄國上一任丞相過世之後,在所有臣民心中,再也沒有人能頂替這個位置,更沒有人能企及那位丞相的本事,如今國主把浮絕抬到此位,水幻卻是不知為何,一時聯想到了司昀當年的境況,心頭盡是擔憂。

浮絕也快算是,功高震主了啊。

禦書房中的氛圍,一時更加安靜。

“微臣……”

片刻之後,鎮定自若的浮絕平視國主很有深意的雙眼,隻剛張了張嘴,就被對方搶先堵了回來:“浮絕,孤來跟你說個道理。”視線移至別處,國主的聲音充盈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孤今年已經七十歲了,隨時都有可能壽終正寢,但是,孤膝下並沒有子嗣,繼承國主之位的人,隻能在皇族適齡的王子中選,可是他們,對政局這種東西,哪有在座的各位懂得透徹呢?”

浮絕沉著氣聽,內心是承認這番話的。

昊暄國的治國方式一直都不是很係統,為了鞏固國主的權威和皇位,除了嫡親的皇子,任何的皇族都是不能直接接觸核心政權的,而其他的主要臣子可以接觸,也是因為他們本身就不具備追逐皇位的基本條件,可一旦有臣子要造反,國主就會非常被動。

這就是司昀以前說過的,昊暄國雖然安穩,也難很深地鞏固一國根基的道理。

停頓之後,國主再次麵對浮絕,語氣鄭重:“浮絕,孤讓你坐這個位置,是因為你有這個本事,你既有統戰處的背景,又有情報處、封印閣和國監司的支持,在昊暄國,也極受敬仰,所有人對於這個結果,都會心悅誠服。此後,無論是誰繼承了國主的位置,孤都要拜托你,盡你所能地,輔助新主鞏固國本。”

在這樣的勸說下,浮絕的考慮隻用了一秒。如果隻是個人喜好,這個職位並不適合他,但是這番囑托,托的是昊暄國和國主的期許,他也就無從拒絕,便是應允點頭,國主見了,自然是滿意地露出笑臉。

“那麼,還有誰沒有說到呢?”

話音一落,眾人的視線就齊齊聚在了水幻臉上,她倒也不甚介意,一雙眼睛看著國主布滿皺紋的手伸到自己的書桌邊,在眾多文案中抽出一本,慢悠悠地遞到了她的麵前,還特意低了低頭,好迎合她的視線:“喏,你的,罷黜令。”

聞言,水幻毫不遮掩地鬆了一口氣,咧著嘴一笑,雙手去把文案接到手中,還打開來看了一遍,確認是不是真的罷黜令,麵前的老人看到她的模樣就忍不住笑了:“人家都是等著升官,隻有你,巴不得早早地就退休。當初任命你做副首領是迫於形勢,現在拿著這個,滿意了吧?”

“嘿嘿,我又不是沒工作,幹嘛非要當官呀!”水幻笑得更開心了一分,抱著文案的動作,像是抱了很重要的寶貝:“謝謝國主恩典!”

“嗯!”笑容中透了兩分無奈,國主轉身回去自己的座位時,還是覺得有些可惜。

水幻這個丫頭是個人才,又在中原接受了很係統的教導,聽說這一次暗殺屠蟄國主的計劃,她和浮絕也是不謀而合,這樣機敏的人,要放了她,真真是舍不得。

但是浮絕已經位居丞相,她若再居高官,就算是自己放心,其他的皇族,對他們也不會放心的,若有一天他這個老人家去了,不知道中原國公府的慘案,會不會再次發生呢?

“好了好了,該賞的孤都已經賞過了,尹坤,你私自跑去前線的事情,本來是該重罰!可是在戰場上你又是表現卓越,孤就不跟你計較了。”一番思慮之後,國主允自坐下,瞥了尹坤一眼,就端了茶杯喝茶,隻是低頭的一瞬間,好像看到水幻的眼神撇過去別有深意地笑了笑,他也懶得說破,年輕人的事,就讓他們自己去折騰吧。

“今日就到這裏吧。”

“是。”

眾人利索地應聲退下,直到是門口再沒有了一個人影,那個獨自坐在禦書房中的國主,眉眼之間才露出了一些疲態。

仗打完了,他這一生的職責,也盡到了,總算也是對得起先人。

隻是,要達到三國一統的局麵,可能,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呢。

低頭掃過眼前的議和書,這上麵的文字,無論看多少遍,他都覺得很激動。五十年啊,上一位丞相為昊暄國換來的,也不過四十年的和平吧。

浮絕這個小子,真的很不錯。

就是可惜了,他怎麼就,不是自己的兒子呢。

“阿嚏!”

走在回家路上的浮絕忽然鼻子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水幻挽著他的手就跟著收緊了:“雖然是入冬了,這天也不是很冷啊,怎麼還著涼了呢?”

浮絕的手指輕輕在鼻子上蹭了蹭,說:“你還好意思說呢,天天晚上裹我的被子,都抱著你了還不老實,這一入冬,哪天晚上我都是要被冷醒的。”

水幻睡覺是不老實,這是從小的毛病了,浮絕這般抱怨,她也不能爭辯什麼,這會兒人都著涼了,總不能再強詞奪理吧,於是隻歪了頭靠在他的手臂上,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而浮絕見到她這模樣,心裏也歡喜得緊,才不會真的跟她計較,反倒是輕輕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