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幻成長為如今的模樣,不僅是靠著中原八年司昀的教養,也是浮絕從小對她的訓練中,為她構建了很全麵嚴謹的思維模式,所以這一種思考的輔助方式她是很擅長的,於是把茶盤裏的空杯子取出來,隨著他們列舉的條件,一個一個,整齊地排列在了桌麵。

“第一,屠蟄國都進不去,昊暄國的人無法與他們的國主接觸,直麵提出引誘條件的做法不能成立。”

“第二,我們需要通過其他國家的人,從側麵或者正麵,向他傳遞一個會讓他主動離開國都的訊息。”

“第三,不僅要讓他出來,還要盡量保證他的身邊沒有很多的隨從,或者是,盡量要營造一個他無法控製的環境,才能利於我們的行動。”

“等等,我忽然有個想法。”說到第三點,水幻的眼睛裏忽然有了光彩:“之前雷犀大哥不是想攻打襄城?也許,我們可以想辦法讓這位國主禦駕親征,等到了戰場上,他可就不能時時刻刻帶著護衛自保了。”

浮絕也覺得這個計劃是可行的:“那麼我們就從這一點出發,再倒推回去。”

“第一,襄城兵馬充足,以現在兩軍人數差距,屠蟄的國主並不需要禦駕親征,所以,必須是有人極盡全力地去勸說與他,促成這件事。”

“第二,這個人,不能再是別國的人了,隻能是他的貼身親信,或者是來往甚密的臣子親屬。”

“第三,我們在屠蟄的眼線細作中,目前還找不出這樣一個人。”

似乎又是在計劃的第一步就遇到了阻礙,兩人一時沉默了。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浮絕在腦中尋摸了很久,驀地開口說:“雖然昊暄國在屠蟄沒有說得上話的眼線,但是他們有一位皇族王子,與我前些年有些往來。”

“哦?”

“所謂用兵如有神,很多時候靠的不僅僅是統籌指揮,還有情報消息,而且這是很重要的一個部分。這幾年我們和屠蟄的仗打得這麼順,也是因為有了這位王子的幫助。”

水幻不解:“他一個屠蟄的王子,為什麼要幫昊暄國呢?”

浮絕起身去內寢,從櫃子裏取了一遝書信遞到了水幻手上:“屠蟄的這位國主,性格孤僻乖張,又好戰,多年來,其實並不是那麼受到臣民愛戴,甚至可以說,屠蟄政局穩定,不過是靠了他的強硬手段罷了,尤其他之前一意孤行煉製邪術大軍,很多皇族的私心裏,早就生了反心。”

“這位王子是諸多皇族中,比較有想法和手腕的人,他跟我表達過很多次,想取國主之位而代之的心願,希望我們昊暄國,在戰場上能對他有所幫助,若有一天屠蟄國都被破,他就能理所當然地稱帝,然後再憑著這些年情報往來的情分,讓我配合他退兵。”

“所以你不願意繼續攻打襄城,也是防著他,害怕被他反將一軍。”

“是,這個人,是不能輕信和小覷的。”

水幻在與浮絕的交談中,大致看了兩封書信就放下了:“比起昊暄軍隊攻進國都之後他再起兵,眼下這個機會,是更好也更容易做到的,他若是勸說屠蟄國主禦駕親征,隻要國主在戰場上死了,你們二人再象征性地演一場戲,把這場戰亂平息,屠蟄臣民一定會擁立他為王。”

“關於這一點,我也正好想到了。”浮絕複又坐下,手指點了點桌麵:“還是那個做法:議和。”

“等屠蟄的國主一死,昊暄國的大軍就退回羅城,然後由我們出麵,提出為期五十年的議和。首先,屠蟄的百姓軍隊都不那麼喜歡打仗,與其讓兩國在戰爭中互相憎恨,不如和解共榮。其次,這位王子雖然很有謀略手段,不過經過這些年的往來,也看得出他的人品,合約一定,五十年之內他斷然不會主動挑起戰爭。”

“這個人我沒有接觸過,沒有發言權,不過你看人一向很準,你既然信得過,那就先這樣定吧。等明日大家約在一起商議過後,若是都沒有異議,我們再去跟他接洽。”水幻應承了一句,轉而問:“不過,為什麼是五十年呢?”

“這個啊……”浮絕喝著茶,冷淡中透出悠然:“因為我今年三十三歲了啊,如果和平期太短,難道五六十歲的時候還要帶兵殺敵嗎?我還想跟你多過幾年安穩的日子呢。五十年以後,我都八十多歲了,昊暄國總不好意思再讓我上前線了吧?”

還沉浸在認真討論氛圍的水幻,一聽到這個話就輕聲笑開,暗忖這個人想得真是有夠遠的,八十多歲的事情都計劃好了,便打趣了他:“那到時候如果戰火重燃,你是準備坐鎮後方還是溜之大吉?”

浮絕一副思索的神情,假裝深感為難:“好難選啊,要不然,我提前退休吧,夫人意下如何?”

“哎?你別給我下套。”水幻笑著把那些書信推到他麵前,掐斷了他的話頭:“要不要退休由你自己做決定,不過等你什麼時候把婚禮籌備好了,再來叫這聲‘夫人’吧。”於是杳然轉身,一邊出了房門,一邊說:“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吃的,說了半天話都餓了。”

這丫頭倒是越來越精明,浮絕看著她的背影低笑,隨手收拾了麵前的一堆書信,等她從廚房偷嘴回來,又拉著她和雷犀去城內巡視了一圈,返回時也是傍晚了。

這一日再沒有別的什麼事,第二日的午後,主要將領們再次圍在書房中,隻是比前一日多了一個淨勳,好像更熱鬧了幾分。

浮絕把暫定的計劃拿出來與眾人說了一遍,最後又指了指地圖上羅城和襄城之間的空曠野外:“如果你們覺得可行,等我與屠蟄的王子商議過後,咱們就把軍隊搬遷至此,隨時準備和他們開戰。”

般若淨勳都覺得計劃和流程是沒有問題的,雷犀也是直接舉手表示讚同:“我覺得完全可行,不需要再補充什麼了。”

浮絕點了個頭,又問阮紅和尹坤:“你們呢?有沒有什麼意見或者看法?”

阮紅也認為很好,唯獨尹坤提了一點:“或許我們可以再穩妥一些。”

“怎麼個穩妥法?”

“關於這位屠蟄的王子,浮絕你跟他接觸過很多年了,肯定比我們都清楚他的為人。”尹坤低沉的聲音更沉了兩分,顯得極有魄力:“但是,就像你不願意攻打屠蟄國都一樣的道理,你害怕被他反將一軍,那麼,現在我們和襄城的兵力懸殊巨大,如若斬殺屠蟄國主之後我們退兵,這位王子會不會乘勝追擊趁機將我們全數剿滅呢?這可是比議和更大的功勞啊。”

尹坤自從被任命為情報處的主事,就再沒有上過戰場,但他也是軍人出身,有很強的軍事素養,特別“小心謹慎”四個字,是他相當突出的優點。

浮絕聽了他的話以後思忖片刻,認為這個顧慮是很對的。之前他隻想到了不能越過襄城,雖然很相信這位王子的為人,不過兵不厭詐,尹坤說的這個可能性,哪怕隻有萬分之一,也要防一防:“那稍稍變動一下:計劃的前半段不變,等屠蟄的國主到了襄城以後,我們直接潛入襄城下手,把行動變為暗殺。”

淨勳補充說:“那麼,我們動手的時機就要趕在他進入襄城之初,全城築起靈力感應牆之前,不然我們進退都很困難。”

暗殺是浮絕的強項,他對於這方麵的安排有很豐富的經驗,淨勳這一說,他的視線來回之間,就有了主意:“這樣,這次的暗殺,由我來帶隊,加上雷犀、水幻、尹坤、紅,一共五個人,淨勳般若和浦錚留守羅城,等我們和屠蟄方麵接洽之後,五人小隊立刻出發去襄城埋伏,屠蟄的國主一現身,我們就找準時機,速戰速決。”

般若皺眉:“五位主要將領全數出動,是不是太冒險了?”

“這才是最穩妥的配置。”浮絕與他解釋說:“按照我最初的想法,隻需要我和水幻兩個人就足夠了,可是這次的行動不比之前暗殺孟秋,我們需要實時接收周圍的情報,因此尹坤必須同行;屠蟄國主的四周肯定有不少護衛隊,需要從各個方麵同時對他們下手才會減少打草驚蛇的可能性,所以紅和雷犀也很重要,至於說這位國主本人,我和水幻隨便一個人就可以解決,不是大問題。所有的難點,都在埋伏和接近的過程。”

水幻忽然發現浮絕對淨勳和般若很有耐性,他幾乎是很少這樣細致地與別的後輩或同僚解說策略部署,看來她一直以來的判斷沒有錯,對他倆,浮絕真真兒算得上悉心栽培。

這般一聽,兩人都了然了,尹坤對這個安排也沒有太大的異議:“羅城有機關把守,就算沒有一兵一卒,屠蟄也攻不進來,更何況我們還有五萬兵馬在此。淨勳般若留在此處都是大材小用了,何不讓他們一同前往,給他們一個立戰功的機會?”

“我是擔心人太多反而目標過大。”上一次暗殺就是帶了太多的人,又有隊友出了紕漏,才會被全數圍堵於邊境森林,但是看了眼身旁的兩個不能再算作少年的後輩,他們臉上都表達了想立功的意願,浮絕終究還是問了他們一句:“你們想跟我們一起行動嗎?”

點頭如搗蒜,水幻看到他們的模樣就忍不住笑出聲:“那就帶上他們一起吧。就像你說的,要同時擊斃屠蟄國主周圍的所有護衛,僅僅是我們幾個人,還是需要花費點時間的,他們兩個跟了你很多年了,做事都很謹慎,出不了什麼紕漏。”

淨勳聽到水幻開口,料想知道這事兒差不多定了,便果然見到浮絕隻猶豫了片刻,就點了頭:“那就這樣吧,淨勳般若跟我們一起組成七人小隊,羅城交給浦錚一個人留守。”

“謝謝浮絕大人!”

兩人一臉難以掩藏的期待,旁聽了許久的雷犀也受到了他們情緒的感染,說:“既然浮絕都答應你們同去了,我也來加個頭彩:如果這次,你們兩個有誰可以親手斬殺屠蟄的國主,我就升他做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