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絕治軍很嚴,對於要進入軍營的生人,不管是誰,無論官位高低,都必須要經過守衛兵的檢視,防止有敵方細作混入,三年前淨勳來的時候就是這樣,隻不過正好遇到了般若才讓他通行。

阮紅不是第一次跟浮絕一起打仗,所以知道他的規矩,也不等他們發問就直接表明了身份,守衛兵們認真地把手諭看了一遍,又確認過上麵加蓋的確實是國主的印璽,才把文件遞還阮紅,恭敬地讓出一條路來:“請副首領入營。”

既見放行,隨行的淨勳也就達成了護送目的,他略一轉身對著麵前三人作揖,說:“那麼,下臣也要告辭,繼續前往中原了。”

水幻雙手背在身後,應聲囑咐:“辛苦你了,一路小心。”

“是。”

再次抱拳,淨勳便無絲毫的停留,轉身召出靈獸,一躍而上,乘騎著離開了軍營。

眼看著淨勳身影消失,水幻才泰然回頭,看了一眼躬身在側的守衛兵,與阮紅說:“紅姐姐,你比較熟悉軍中的做派,這十四支小隊就拜托你帶下去安置可好?”

之前還有些擔心,她從未帶過兵,一開始可能沒有那麼十足的將領風範,這會兒聽得她的吩咐,阮紅反倒安心了,即是從容淺笑:“是,下臣立刻去辦。”

“那麼我也一起去吧。”尹坤忽的接了一句,麵上有刻意做出的正經神色:“既然封印閣沒有派來高層統籌,我又是情報處的負責人,理所應當多關注這些小隊的動向才是。”

阮紅聽了顯出幾分不自然,卻也沒有拒絕這個建議,水幻看了看她的神色,權衡之間,點頭應允:“好,那就辛苦兩位了。”

二人未再多言,隻在守衛兵的引路中,默著帶了隊伍進去軍營,等到浩蕩長隊全數都走光了,水幻才又看了眼麵前剩餘的守衛兵,說:“也來一個人帶我在軍營裏轉一轉吧。”

“是。”浮絕顯然把軍紀打理得極好,這要求一提出來,沒有人推辭,也沒有人爭搶,好像是自有一個順序,該是誰來就是誰來。水幻見到一個跨步出列的少年兵士,身子躬著與她行禮,她也不多話,便是隨意打量了他一眼,然後主動地大步往軍營中而去。

帶路的守衛兵跟在她的身側,將營中布局一一與她介紹,包括普通士兵有多少個帳篷,聚集在哪個方位;稍有職位的將領在哪些帳篷,住的是哪些人;主帳的位置和雷犀副首領的寢帳方位;廚房還有軍營周圍的地勢特點,極盡詳細,可見是個心中有數的人。

這般聽了半天,她也差不多把軍營走完一圈了,最後在去往主帳的路上,水幻與身旁的士兵閑話著問:“軍中所有的守衛軍都跟你一樣嗎?”

“不知副首領說的是哪一方麵?”

“就是……都能把軍營布局掌握得如此詳盡?”

“是……浮絕大人對每個士兵的要求都是一樣的,我們做守衛軍,負責的是軍營的最外層安全,更要事事都盡量清晰明白。”

“可是,這樣一旦被敵方抓走,意誌稍不堅定的人,就立刻會把軍營的情況盡數吐露,敵人再要偷襲,就很容易了。”

守衛軍的臉上一時露出自豪與得意:“浮絕大人自有防禦之法,如果有人來偷襲,是絕對討不到好的,因為軍中更細致和隱蔽的部署,隻有兩位首領和幾位近身的將軍知道。”

主帳就在眼前了,水幻主動停了腳步,看向身旁的人,問:“你很崇拜你們浮絕大人?”

“昊暄國的軍人,沒有不崇拜他的。”

水幻若有似無地點頭,笑著轉回視線,看向麵前垂著厚重門簾的帳篷,出發之前的緊張突然又翻湧了上來,不過還能控製得住:“一般這個時辰,兩位首領都在做什麼呢?”

“若是平日,應該是在商議戰術或者給國主寫奏報,不過今日兩位並不在軍中。”

略微吃驚地,水幻反問了一句:“不在軍中?”

“是,羅城打了三個多月始終攻不下來,每次探查情報的秘術師送回的消息都不太準確,導致我們吃了很多虧,所以兩位首領帶了一隊精兵親去刺探,才好回來製定更好的戰略。”

看著主帳的方向,水幻心生疑慮:怎麼會情報不準呢?就算一次不準,怎麼可能次次都不準?難道是中間有什麼隱情?

“不過,兩位大人出去有一陣了,大約很快就能回來,副首領要去主帳等一等麼?”

“好,我進去等。”接受了他的建議,水幻很是客氣地與他道了謝:“今日為我帶路辛苦了,你也回去自己的崗位好好駐守吧。”

守衛兵對她鄭重行禮,便依著她的吩咐悄然離去。

一把挑起門簾,偌大的主帳就這樣落入她的眼中。

往前三年多,她倒也從未設想過浮絕的主帳是個什麼模樣,總不過打仗的軍營都一種做派,應該也與司昀打仗之時的布置差不多,如今這一見……

果然是差不多。

無聲一笑,她杳然走進去,纖細的身軀經過沙盤,抬頭就能看見牆上巨大而詳細的戰略地形圖,這三年來的戰事進展,就都在這張圖上標注的清清楚楚。

看著圖上密密麻麻的字,水幻心裏一時有些感歎:虧的是以前司昀教過她軍事,不然這個副首領當得,心虛得很呐。

又挪動腳步走到桌案邊,那上麵放了許多卷宗,隨手打開一個來看,就是與敵人交戰的個中細節。這厚實的好幾摞幾乎擠滿了整張桌子,可以想見,從當年與敵人在楓城的第一次交鋒,到如今久攻羅城之困境,期間無論大仗小戰,都被浮絕全數記錄了。

這倒真是他做事的風格。

既然他和雷犀還沒有回來,那麼,她就好好研究一下這些卷宗好了,肯定比淨勳之前總結的要詳盡無數倍,這也是她作為副首領應該要完成的功課。

於是隨身坐下,一低頭,就認真地閱覽起來。

不知道是看了多久,麵前看過的卷宗也有這麼多了,主帳外麵忽然響起腳步聲,始終掛念著浮絕的人以為是他回來了,趕緊抬了頭去看,卻見掀開簾子進來的,是去做安置工作歸來的阮紅與尹坤,阮紅與水幻的視線一對上,立馬就笑了:“看到我你也不用這樣失望吧?”

姐妹之間的小玩笑水幻自然不曾過心,她隨著阮紅笑了一回,放下卷宗起身,迎到他們麵前:“這半日辛苦你們了,如此龐大的隊伍不好安置吧?”

“還行,這種事我也比較做得來。”阮紅一瞥她身後的桌案,說:“我聽說浮絕和雷犀出去了,怕你一個人在主帳待著無聊,所以趕緊把事情做完了來陪你,結果還是我多慮了,你就一直在看那些卷宗?”

“是啊,太多了,估計要看完是不太實際的事情。”

尹坤也是很有行軍打仗經驗的人,聽她如此說,也給出了自己的建議:“那些東西原本也不是給你看的,倒是你身後這張地圖和麵前的沙盤,你可以好好研究研究。”

“是,我也這樣認為。”水幻很是認同地點頭,轉身去看那張戰略地形圖,讚歎著說:“短短三年多以內,收回楓城和邊防,越過森林,占領屠蟄邊境村落,將存希蠢蠢欲動的兵馬死死地限製在他們自己的領地,不能越過半分,如今兵馬直逼羅城,攻入其中也是遲早的事情。這當中任何一件,想要單獨做到都不容易啊。”

“水幻,沒見過你這樣誇自家男人的。”阮紅聽了半天,實在是忍不住想要揶揄她的心:“知道浮絕打仗厲害,這圖我們也看得懂,非要每個點都拿出來說一遍嗎?”

“紅姐姐,這裏麵也有雷犀大哥和其他將領的功勞啊!”水幻既不害羞也不生氣,反倒是與她笑了笑,繼而繼續去看圖:“如果我們攻下羅城,那麼屠蟄的四大防線,就隻剩下襄城和國都了。”

“這未必是什麼好事。”尹坤冷靜分析:“到時候,是繼續打還是停在原處就是個很大的問題,可能還要顧及各國之間的微妙關係才行。”

這話提醒了水幻,她的眼神忽的一凜,看著與屠蟄緊密相接的中原,若有所思。

是啊,還有這麼大一隻老虎守在那兒呢。

“浮絕大人,雷犀大人。”

帳外傳來巡邏兵致禮的聲音,聽著距離還有些遠,卻仍舊是驚擾了帳中三人。阮紅抿著嘴似笑非笑,拿眼去看水幻的神色,而水幻竟然不如她預想那般激動,反而極為鎮定地站著,視線依然看著地圖的方向,唯一不同的是,已然不似方才的嚴肅深沉。

哪怕掩藏得再好,此刻也不可能真的淡然自若吧。

“紅姐姐。”輕喚了她一聲,水幻取下腰間的匕首遞過去時,眼神別有深意:“拜托了。”

多年姐妹,怎麼會不知道她想做什麼,阮紅隻笑著接過,饒是一個字都沒問,就轉身出去了。

帳中忽然隻剩下了兩個人,水幻回頭去看尹坤,發現他全然沒有要出去的意思,於是開口問:“尹坤大哥想要留在帳中陪我嗎?我以為你會比較想陪著紅姐姐的。”

並非所有人都像水幻這樣,在感情麵前坦然自若,乍一聽這話,饒是尹坤這般冷毅的性子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是半埋著頭,默然轉身,跟著阮紅一同走出主帳。

這邊雷犀浮絕剛剛帶著般若和一隊精兵從羅城外圍探查了消息回來,在軍營門口就聽說國主任命了新的副首領,已經帶了援軍進到軍中了,彼此相覷間,都不曾猜到新的搭檔是誰,正說要同去見見真人,誰知主帳剛出現在眼前,就看到兩個人掀了帳簾出來,正是阮紅和尹坤。

眾人的腳步就此停住,在片刻的愣神後,雷犀先就揚起了他獨有的大嗓門問:“怎麼是你倆?難不成,新上任的副首領,就是紅嗎?”

阮紅背著雙手,帶著笑容微微搖頭:“不是我哦。”

“那難道是尹坤?”雷犀更驚訝了,待問出這一句,他的眉頭微微一皺,對尹坤說:“你不在國都管好你的情報處,跑來前線做統戰副首領,不太合適吧?”

尹坤站立如鬆,麵無表情:“我隻是自告奮勇過來做情報支援,不是新的副首領。”

這下雷犀怔住了:“那……還能是誰?”

阮紅一雙笑眼看向始終沒有說話、又一臉淡然的浮絕,然後背著雙手慢慢走到他麵前三步之遠停下,右手往前一伸,就有玄色金龍的匕首出現在了他的麵前,接著,在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這東西,恐怕是沒有人不認識,它的主人,也已經名動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