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人,也回不去。

那會的記憶很不清楚,他讀了幼兒園,別的小孩都在一起玩,隻有他站在一邊,隻是看著,什麼感想也沒有。後來,當初跟他一起讀幼兒園的小孩一個接一個走了,隻剩下他一個,沒有人看中,還是留在福利院。再後來,他更大些了,上小學,在放學的路上挨了打,已經記不清為什麼緣故,隻是痛哭流涕,邊上還有兩個小孩經過,背著書包,又驚又怕地轉頭看過來。

他抱著門口的欄杆大聲哭喊,說,我不要去上學。

沒有人聽他的話,他們都以為,隻是小孩鬧事,小孩子不聽話,多打幾頓就好了。

於是,他在早上又挨了一頓打,頭發是亂的,衣服是亂的,頭臉手腳都是枝條的印記,腦子裏也是亂糟糟的,走到學校去,放下書包,坐在座位上,心裏也亂,眼裏也花,原來是眼淚流出來了。

老師在上麵講課,別的學生都乖乖聽講,隻有他不聽課,也不像來上課的學生。

考試成績出來了,他坐在靠著牆的位置,貼著牆和桌子,聽見講台上老師的聲音,心裏怕得打哆嗦,其實麵上是苦相,垂著眼睛,低著頭,沒有表情,沒有動作,像一個虛假的木偶。

老師的聲音越來越大,念出來的成績,越來越糟糕。

他什麼也沒想,又或者,現在回憶起來,以為應該想點什麼。

為什麼這麼長?

為什麼還沒結束?

什麼時候才下課?

一節課五十分鍾,他想一想,總覺得過了好多天。

小時候的自己就縮在牆邊,要麼是前麵的黑板,要麼是後麵的黑板,要麼是兩邊的灰撲撲的白牆。

“念到名字的人自己上來!”

老師的聲音很生氣,戒尺在講台上磕了兩下似的,發出了單獨的音,又冷又硬。

戒尺和講台好像突然變成大鍾和鍾錘,鍾錘撞擊大鍾,鍾響一聲,很大的聲音,所有人都聽見了,整個學校也沒有能躲起來的地方,誰也不能堵住耳朵。

他那天放學之後,消失了一段時間,誰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不過,他還是被找到了,別人問他之前在哪裏,他當時記得,說了,隻是現在不記得了,別人也信了,這件事就算了賬。

他活到現在,坐在桌邊,咽下碗裏最後一口米飯,站起來去洗碗。

“我來吧!”

小姨連忙站起來試圖攔住他。

他站住了,垂著眼說:“不了,不費事,我自己來吧。”

他的聲音比人還冷,說話的時候,也不喜歡直視對方。

屋外的雨,漸漸停了。

小姨猶豫了一下,衛道繞開她,自己去了廚房。

離開廚房,回到臥室,關上房門,衛道坐在書桌麵前,一邊一頁一頁翻書,一邊填鴨似的寫卷子。

現在是九月初,暑假結束,剛開學的時間,他讀初二,在一個規定住宿的小初高合並的學校。

學校裏的學生,多數是一起從小讀到大的,幼兒園就認識的交情。

如果是衛道,他從幼兒園就認識的同齡人,隻能是孤兒了,說出來都像是找茬,認得了也沒意思。

大家各走各的,互不相幹,走上去說一句,誰知道,樂極生悲還是自欺欺人?

還是閉嘴的好。

衛道寫完作業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他開了個小台燈,亮著白光,在桌上也垂著頭。

突然一聲炸雷,抬頭看看窗外,烏雲堆積,似乎還要下雨。

“吃飯了!”

小姨在門外喊。

這一頓是晚餐。

今天是周六,明天中午就要收拾東西,下午到學校去,也不知道算補課還是搶錢。

總不會是他出錢,反正多少錢也不會跟他有關係。

在他的金錢觀念裏,隻有兩種狀態,一個是窮,一個是貴。

有人說他好有錢,有人問他是不是家裏窮得連一包藥也買不起。

他什麼都沒說。

他不知道說什麼。

他似乎是個正常人。

那就繼續活下去吧……

日子太長了,現在也沒完,簡直一眼望不到頭,他又不敢死。

還能怎麼樣呢?

也不能怎麼樣。

他按部就班吃了飯,複習,洗漱,熄燈,躺在床上,蓋好被子,壓了壓枕頭,額頭抵著牆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