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美人一點也不怕他:“你在自欺欺人。”

呂終古慢條斯理拿起筆,這是他的畫筆,也是當初一點一滴將畫美人完成在畫紙上的那支筆。

畫美人笑吟吟看著呂終古,還坐在地上,仰著頭,並不準備跑路,好像真的一點也不怕死,也不怕痛,作為一個有靈性的畫中人,本質還是一張畫,一片紙,不能算人。

隻可惜,即使他不會擁有人類的痛,卻也不能解脫,該痛還是會痛,隻是要他覺出痛來,首先要傷害,能傷到他的人,除了呂終古,倒還沒有第二個,呂終古是他的畫主,本身就有上位壓製,又有一支筆,那支筆不是普通的筆,呂終古坐上皇位就成了禦筆,天潢貴胄人族氣運盡皆在手,威懾也更上一層樓,而在上位以前,這支筆就是與眾不同的存在。

呂終古是受到知識眷顧的人,他本身熱愛藝術,知識便追逐著他,流淌在他的筆中,徜徉在無盡未知中的靈感抓住他,像流星落入湖心,逐一在筆尖綻放芬芳,終於魚躍而出,重獲新生。

末日降臨,這支筆誕生靈性,別的物品無論如何對人類保持高度一致的憤恨與惡意,隻有它,安安靜靜,追逐呂終古,不拘泥於時空。

呂終古使用的任何一支筆都永遠隻會是這支筆。

天生舊物不如新,呂終古用壞了舊筆,總要換新的,即使是新筆,用起來也如臂使指,全是它的功勞。

伴君如伴虎,呂終古登基以後,一天比一天暴躁,掛著一副陰晴難定的神色,倒是從來不會折筆,也不會摔東西,推桌子都沒有,對物件沉穩得仿佛高台上怒而殺人的不是他一樣。

那些筆也不會說話,不會亂動,隻是一點點聚集起靈性,再憑本能跟著他,換了一次又一次。

如果要殺人,它們是很有本事的,而且對人命靈魂毫無興趣,隻想作畫,打定主意跟著一個人,就不走了。

呂終古用起筆來,越發滿意。

而呂終古拿起筆的時候,大概就是要殺人了。

一支筆怎麼殺人?一支筆能幹的事情可多了。

尤其是,這樣的筆,對付畫美人這樣的存在。

他並非對此刻的情形一無所知。

他有意激怒呂終古,等著呂終古動手,卻不是為了死亡和痛苦。

呂終古當然讓他得償所願了。

那支筆貫穿了畫美人的鎖骨,一點血也沒有,隻是掉下許多紙屑,好像斷斷續續的無聲的痛落在實處,化為實質了。

“你滿意了?”

呂終古抓著他的頭發將人提著頭抬起臉來,痛苦讓畫美人下意識低下頭去,卻止不住他的笑意。

“滿意?”

畫美人彎著眼睛,望著呂終古的臉,望天似的笑起來。

“笑什麼?”

呂終古用筆如刀,慢慢從已經破了個洞再次透光的畫美人中間收回自己的筆,打量了兩眼,在他的心口處又捅了個對穿,想起三刀六洞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可能找不準位置,十分可惜地收起念想,慢條斯理問了一句。

“衛道以為是我殺了人,他不願意多想,你不是他,你也不敢多想?還是想到了,不敢信,你也害怕是他?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我喜歡他,你呢?你不喜歡他,你想毀了他,我替你做了,你怎麼還不領情呢?

哦,難道是我差點就想騙他上床,你生氣了?”

畫美人有意扭曲呂終古的心思,忽然覺得看見他氣急敗壞,即使不能達成目的,也不虧。

呂終古沒忍住,倒轉筆尖,隱約的紅光一閃,畫美人多了六個洞。

他想:我不能這樣了,暴君的名頭,畢竟不太好聽。

呂終古就劃開了畫美人的頭身,一腳踢開脖子以下,一手拎著仿佛剛從刑場撿起來的帶著半麵扇子的頭臉,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將頭丟出窗外,窗外怪物一起接住了,跪在窗口底下,將頭舉起來,以便他居高臨下審視畫美人的回答。

“你今天趕著找死?”

“當然不是,”畫美人笑道,“你得承認,你跟衛道的關係,就像我跟你,你心裏想什麼,我不一定知道,你跟那位的話,我卻感知了一二,怎麼也算沾了因果,不能獨善其身了。我又不想死……”

“你要什麼?”

“他回來的時候,我也要貼貼他!”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