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很喜歡體術訓練。
這不代表我就想陪他玩。
在他小時候,我尚能充當他的教練;但在他長大後,這具力量不出色,隻能通過咒力加強的身體弊病就日漸明顯,而天下並沒有第二個人,比小悟更了解我的術式。我咒力無論怎麼運轉,他都能察覺我會將力量流往何處:我和他的對練逐漸隻能“打個頭”。
我厭倦無意義的重複,然而這大部分時候是必要的,在曆經了足夠長的時間後,我終於接受了人會不停做著沒用的事情,並且將細節的完美主義當做樂趣,比如背誦不是很會所以隻能背誦的數學題,然後將每個數字都整齊地謄錄下來如同在嚴密的格子裏並以此為樂……
那是我此前圍繞著自己的全部人生,除此之外所有的華點都是服務他人而創設。不止一個人說過我沒有活氣,然後我往往一笑說,三大定律對我很重要。
所以我推開了他。
和五條悟練體術,就和他把我當玩具玩沒有太大區別,沒有進步,也沒有樂趣:我知道他單純是喜歡運動,喜歡打鬥,又喜歡師匠,所以更喜歡把這一切結合起來,反正這個世界上能在戰鬥上當他老師的人也沒有那麼多,當個陪練我不能再合格。
但是我沒忍住推開了他。
然後又後悔起來。
然而他就順我的手拉了我一下攬住了我,像小豬咪一樣鑽進我懷裏了。五條悟問我,“你累了嗎?”然後他想起別的可能,“我知道了,你是鬧情緒了吧?”
他整隻人掛在我的脖子上蹭來蹭去,沒有用很大力氣把我掀翻出去,但也很重,“要不要讓你贏?”
這倒是個新鮮把戲,我護住我脖子的生命安全,“騙師匠很好玩嗎?”他絕對會說著讓我贏,然後貓逗老鼠似的開練,用手指頭都能想到。
五條悟一個一個掰開我搭在脖子上的手指,我低頭看著他。
有些人的鎧甲是軟肋,但有的人的軟肋是鎧甲:我是後者。當我發現自己的敏感區甚至弱點的時候,我會主動站在風雨裏去,比如自我,比如後頸。至今隻有兩個人例外,一個是我的祖父,在一個沒有眼淚的幹燥豔陽天埋葬在我的十歲,此後我就回到小學繼續住校去了;一個是一個孩子。
我看著他又把下巴擱到我的脖子上。
五條悟靠在我的頸窩裏撒嬌,就差咩咩咩了,我點了他的眉心一下,“變聲器不要這樣用嗓子,長大後聲音會壞的。”
一個不妨,他鼓起腮幫子試圖朝著我的脖子吹氣,我捏住了小家夥的臉頰,背後發麻,“非要這樣的話,就別怪師匠不拿你當大孩子尊重了。大孩子和小孩子的區別就是,小孩子隻按自己的規則來就好了,大孩子會尊重別人的界限。大孩子應該是這樣的嗎?”
五條悟說,“誰讓師匠不陪我玩——師匠——”
我沒停手,又揉了一下他軟軟的臉頰,他沒阻止,但也興趣喪喪地順著滑下來,被他蹭了半天脖子,我猜我衣領亂掉了,但收回手的時候點了一下他的眉心,把他推開一點,“開口之前想好什麼可以評價什麼不可以。”
我起身整理好衣領,盤腿坐到對麵的位置,托腮在榻榻米上的少年看起來有點惱火,但還壓抑著脾氣,我說,“其實我不想陪你練今天上午的體術日課。不是不想陪你,而是不想陪練。雖然從小隻要需要我都在,但是你也感覺到了吧,這對我越來越困難,現在已經變成完全不可能達成的任務了。如果是實戰日課的話,我還是隨手都在,但是不那麼想練體術了。”
我有些愧疚,但是他托腮睜大眼睛看著我,又生氣又吃驚的樣子。
我錯開目光,“可能我今天稍微有一點累了。悟——”我話沒說完,就被雪豹撲食了個徹底,是,少年已經完全比我高了,我第一次這麼清楚意識到自己和他逐漸變化的體型差,如果他不特意側到懷裏撒嬌,我不是不便掙脫,而是根本連出路都很少:何況因為盤腿,他膝蓋抵在我的腰側,雖然不至於用力到痛,但也完全伸不開。
複雜是比想法更洶湧的,因此壓住我聲音的完全是條件反射,我說,“小悟是不是又長高了?”
五條悟笑壞了。微笑是成年人不太笑得出來的笑容,他好像很難學會收斂地笑,隨便一咧嘴,就咧到耳朵根,他笑了半天,然後勉為其難地單方麵寬容了我,“那就下午實戰日課再陪我玩吧……真是的。”
我卻沒答話,我稍微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