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回來也行,總之都是你自己選的,隻要你自己開心就好了。”
“你在北京過得開心嗎?”
聽到這兒,曉傲的淚水汩汩湧出,她敷衍了幾句馬上掛掉電話。
“我痛苦!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啊!我恨不得把心掏出來!”
影評:我心酸的快要哭出來,如果痛苦可以稱一下,那這款應該是最重的:我們愛的人竟和我們一樣痛苦。我們的父母,我們的愛人,我們的子女,在他們修飾過的笑容背後,掩飾的是和我們一樣的痛苦,所有的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所愛的人身上:
“我希望你會快樂,幸福!”
這應該是世上最司空見慣的欺騙,也是最善意的謊言,幾乎每個新生命都被寄予這樣的希望,盡管我們明知道生活是如此無趣和痛苦,卻仍要他們振作,微笑著麵對未來,因為幸福就在前方。這個謊言早晚會被揭穿,但它仍會一直延續下去,隻因我們心存希望,希望幸福的奇跡會降臨在我們鮮活、無畏的下一代身上。
和所有物種一樣,人類也終將滅亡,取代者會像我們一樣,對古老生物和文明進行探究。不過不論他們用什麼手段,什麼方法,最終都會發現這個使人類得以延續、茁壯的秘訣:
希望。
而此刻,我們的女主演心中的希望便是:
如果這世上幸福隻有一個名額,她也願意拚了小命把他搶過來送給她的愛人——吳南。
整整一個月過去了,吳南的事仍沒有下落。曉傲看似閑散,其實每個細胞都戒備著,即使熟睡時,走道裏輕輕的腳步聲都可以把她驚醒,她會呼的做起來,豎著耳朵,拿起藏在枕頭下的水果刀,躡手躡腳來到客廳,從貓眼兒向外張望,看到沒什麼情況才回去睡覺。
她心中疑團重重,在她眼中,吳南謹小慎微,足智多謀,況且如果真的拿了國家的錢他們的項目也不會夭折。
再看看那手法,深更半夜去抓人,還專挑他和那個財務總監在一起時,擺明了要吳南身敗名裂,肯定是熟人所為。他究竟得罪了誰?為什麼得罪了呢?
肯定沒人回答她的問題。這天下午,曉傲十分應景的做了個夢,夢中她在拉洗手間的一個拉環兒,一用力,裏麵突然湧出好多好多錢來,把她都撞到地上。曉傲高興極了,坐在地上開始數,數的手指都要斷了,正好二千萬整。
“終於可以救他了!”
她忍不住叫了起來,這一叫把自己喊醒了,曉傲清醒過來,馬上跳下床,跑到洗手間使勁兒拉那個拉環,卻怎麼也拉不開,仔細看,背後竟是空的,原來隻是個擺設。
不過這個夢給她帶來靈感,她開始翻箱倒櫃,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甚至鑽到中央空調的風口裏,把所有帶字的紙統統甩出來,鋪滿整個地毯。
錢一分也沒有,資料倒是一大堆,曉傲一頁頁仔細看那文件,時不時還上網查閱,基本對事情有了大概了解。
原來他們在四川的總公司本來就有問題,前任的董事長就因為貪汙被判了死緩,而吳南也是在那個時候控了股,大概是2001年,吳南在控股的國有企業中站穩了腳,剛要殺進北京房地產市場,而自己剛好在他躊躇滿誌的時候遇到了他。
看到這兒,曉傲後脊梁骨開始發涼。她的上限是被吳南痛苦的甩掉,對策也早就想好了,心理準備更是不缺,以她的性格沒多久也就恢複了。
可沒想到,事情竟變成現在這樣子!在這場較量中,她已經鼻青臉腫地被打趴在地上,卻仍希望可以扳回一局。突然,對手卻被人扭送下場,生死不明,連個扳局的希望都不給她。
無疑,吳南是個失敗者,不管他是不是被人陷害,他都應該象對曉傲一起時時時防備,把身邊的任何人當作假想敵,保護自己,不讓自己陷入這般境地。
董曉傲就錯得更離譜,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她不僅輸的一敗塗地,還要承受對方的痛苦。
僅僅幾個月前,她看到自己的前途還金光閃閃,現在,那路上仍然金光閃閃,隻是反射的別人的光。顯然那根魔杖沒有點中她,她成了不成功的絕大多數人,並和他們一起眼見著成功者品嚐勝利果實。
影評:成功?到底什麼是成功?失敗者總不停問那果實到底有多甜,可惜成功者大多很迷茫,他們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隻有失敗者,隻有他們才懂得什麼是成功,也才描繪的出那滋味:那果實鮮嫩欲滴,放在口裏,初時微涼,立刻便香氣滿盈,口感也是即糯又滑,甜美的連心都忍不住要跳到口腔和她相擁。
對曉傲來看,成功就是那句話,那顆心,那個人。
一個人的日子並非都是孤獨的,非典時代給了幾乎每個人自我發現,反省,充實的機會,董曉傲自己覺得內心從未如此滿當當的,事物在她眼中都變了個樣子,個個鮮活生動。
她一遍遍聽那首《時光倒流七十年》。一邊流淚一邊由衷讚歎:生活中該有多麼大的遺憾才譜得出這樣的曲子!
如果她的時光可以倒流,她一定會扯著他的衣襟,抱著他的大腿,流著淚,不讓他離開北京。
可這有什麼用?她未必阻止得了,她更不能阻止他自作聰明,狂妄自大。
當然不能。
這一切都由他自己親手釀成,不論多苦都要喝下去。
同樣的,擺在曉傲麵前的也是一杯酒,它究竟是用何釀成的,她渾然不覺。等待,忍耐和矛盾,難道這些混在一起,竟苦的讓人難以下咽?
她又開始一遍遍看《阿甘正傳》,一遍遍流淚。
“我的智力不過比他略高那麼一點點,可我為什麼那麼痛苦?!”她捂住臉,她自己何嚐不是自作聰明,狂妄自大?倘若一開始就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又怎麼會有接下來的事呢?
電影中的人物通常經曆風雨後會出現彩虹,剛剛過去的那番*幾乎把她整個人擊垮,可前方卻仍是黑壓壓一片,彩虹在哪裏?
她又一遍遍讀《紅與黑》,一遍遍流眼淚。
如果她的感情是個人像,那他已經被砍了腦袋,還沒有什麼人去摟住那犧牲品哭泣。
她算是野心勃勃嗎?隻不過想搭個順風船,船卻不期然沉了,此刻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索性抱著桅杆,看天意。
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好像我們女主人公的心情,時而幹癟,時而鼓脹。再痛苦的日子也要過去,也沒比快樂的日子慢多少。六月底,非典的恐懼漸漸散去,趙斌約曉傲見麵,曉傲難耐興奮,早早來到餐廳。
“天,你怎麼胖成這樣子?”趙斌指著她。
曉傲低頭看著自己,可不是,肚皮上起碼打了三層褶子。
“哈哈,三疊連放。”她自己先笑了起來。
趙斌細細打量她,短短兩個月時間,曉傲起碼長了15斤,眼中的靈氣不見了,眼神也變得懶散拖遝,以前挺胸、抬頭、收腹的一口氣早不知哪裏去了,人看起來鬆鬆垮垮的。
趙斌歎了口氣,不知該說什麼。
“怎麼把自己糟蹋成這樣?也不注意一下。”
“注意給誰看啊?”曉傲攤開手。
趙斌罵她:“你不想給別人看是一回事,當真沒有人多看你一眼你試試看!”
可不是,曉傲自己也察覺了,最近走在路上,以前偶爾圍繞在身前身後的目光全都不見了,和迎麵的打個照麵,人家也都是低下頭,好像地上鋪滿人民幣。地鐵裏坐在鄰座的男人兩隻眼珠子繞遍了來來往往的各路女性,獨獨不肯落在自己身上。
“還在想老吳嗎?”趙斌見她情緒低落,便叉開話題。
曉傲一愣,好久沒說出口這個詞了,“吳總,吳總。”她低聲輕念,然後衝趙斌點頭。
“晚上還夢見他嗎?”
曉傲聞言喉頭一堵,眼淚險些湧出來,這是唯一的渠道讓她抒發心中積鬱的情感。
她太珍惜這個機會了,於是側了側臉,立刻換上一副笑麵孔:
“……怎麼那麼容易忘記呢?我每個核糖核酸的額頭都刻著‘吳南’兩個字呢。”
趙斌本來要規勸她,但從未聽說這麼新鮮的比喻,哈哈大笑起來。
在這樣的笑聲中,董曉傲的眼神變得清澈透明,隻要能念出吳南和兩個字,她就無比歡愉。為了這僅有的歡愉,可笑的歡愉,她願意不斷推陳出新。
“象老吳這樣的男人,騙你們小姑娘沒得跑兒。”
曉傲使勁點頭:“可不是,和我相比,他簡直是跆拳道10段。”
“那你是幾段?”
“我?我隻不過偶爾到河邊打打太極罷了。”
這頓飯,趙斌因為大笑嗆了好幾次,回家路上,曉傲心情也極好,她自己也沒想到可以這樣說出對吳南的感情,在這般惡劣的境遇下還可以調侃自己,她自己都對自己刮目相看。
這是當然,馬路上,商場裏,各處迎麵走過來的不見得都是愁眉苦臉,那些臉上掛著笑的,也未嚐沒經曆過痛苦,絕大多數的人都會挺過來,而且過得有聲有色。
董曉傲也準備好了,將帶著左胸處的那個大窟窿,麵對笑容,起勁兒的活著。
從這次起,兩人見麵的時間基本固定每周一次,有時吃飯,有時喝咖啡,大多時候,曉傲都搶著付帳,態度謙卑的不得了。
一個悶熱的傍晚,兩人正在趙斌家吃外賣的披薩餅,曉傲聊起最近看的一部美國電視劇。
“老外真是匪夷所思,在片頭居然把導演的名字刻到墓碑上,然後一隻烏鴉憩在上麵。”
“中國人對死亡太敏感了,其實說穿了也無妨。”
“對啊,那墓誌銘一定要自己構思。”
“曉傲,你現在構思可有點早。”
曉傲笑了笑,突然一拍腦袋,
“可以替老吳想想,他應該很快用得上。”
趙斌的臉一下子變了色,曉傲的心也隱隱作痛,但話已脫口而出:
“老吳的墓碑上應該寫著:此人一生致力於發展多元、複雜的男女關係,且收獲頗豐。”
笑話說完了,兩人卻都沒有笑。隔了一會兒,趙斌開口:
“老吳的事還沒有消息?”
曉傲搖搖頭,“一定有消息,隻是我無從而知。”
“其實他的事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你自己要為自己打算啊。”
曉傲不語,喚作她是趙斌,麵對朋友的遭遇,也會說出差別不大的話。可自己是當事人,立場完全不一樣,整件事都有因有果,旁人看到的隻是片段,她自己卻還在激蕩中。
抽身離開?忘卻?從頭開始?這些簡單的詞不符合她,她已經把生活搞得這麼複雜,身心都不肯就此作罷,盡管肯能一輸再輸,但又有什麼人是真正贏了呢?
夜幕漸漸降臨,曉傲告辭回家。
一出樓門便傳來潺潺雨聲,她有點高興,偏著頭,伸開雙臂走進雨裏。
雨勢不大不小,細密的雨絲接踵落到耳後,額頭,然後順著脖頸滑到她的鎖骨,逗留一小會兒後,又一路南下,向胸脯挺進,到達目的地時,已和她的心一樣暖了。
變暖的雨滴和曉傲的胸脯一同起伏,象她一呼一吸的生命的氣息和這場雨,這動態的大自然融為一體,親密無間。
回到公寓門口,曉傲看到值班的保安正追著一個在外麵淋浴的小孩,逮著的時候他大聲問:“小孩,你家長呢?”
站在一旁的同樣濕淋淋的曉傲也仿佛被捉住胳膊,遭到質問:
“喂!女孩,你的男人呢?”
董曉傲站在雨裏,凝神想了片刻才上了樓。
洗過澡,她躺在床上看電視,看著看著,覺得頭有點疼,又有點迷迷糊糊,便關了燈睡覺。到半夜,她感到渾身燥熱,起床喝了口水,又睡了過去。
朦朧中,四周開始嘈雜,聲音越來越大,曉傲猛地睜開眼睛,見到自己正置身於一個大禮堂中,周圍黑壓壓全是人,每個人都在埋頭寫著什麼。走道中有人穿梭著,拿著計時器收卷子。偶爾有人主動交上試卷,但幾乎所有的人在被收走卷子的時候都在叫嚷著,還有扯著被收走的卷子不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