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傲是被巨大的聲響驚醒的,她喘著粗氣,摸索著開了燈,隻見床頭的杯子,紙盒都被掃到地毯下,雙人被也被踢到床下。
夢中的情景一幕幕回放,她摸摸自己的臉,居然全是淚水。她一寸寸滑到地上,雙手蒙住臉,抽泣起來。
在她的夢中,吳南的處境固然危險,但自己的角色又何嚐不可悲?不光可悲還有可笑。這種悲痛與尷尬不是能想象出來,好像一隻大手使勁按著她的脖子,讓她抬不起頭來。曉傲倔強地昂起頭,雙手抱胸,一口口吸著氣,吸到一半又岔了氣,立刻嚎啕大哭。
這樣掙紮了兩天,曉傲下了決心,是該聽趙斌的話搬家了。這晚,她開始收拾行李。
在這屋子沒有幾晚了,她把所有的衣櫃都打開,把頭紮到吳南的大衣裏,過了好久才拔出來。她仔細想了想索性挑出幾件吳南愛穿的衣服放到自己的行李裏。放妥後她環視了一下房間,隻見處處都留有兩人歡愛的場麵:那個沙發,在那張沙發上,他第一次吻了她;那張茶幾,在那張茶幾上,他吻了她全身;還有這張大床,天,在這張床上發生了多少美好的事情!
曉傲的眼睛潤濕了,她躺在床上,抱著枕頭,回想兩人相愛的情景。
思緒漸漸飄遠,這時,客廳的燈突然亮了,曉傲又驚又喜,連忙跳下床奔了過去。
果然是吳南!隻見他光著頭,衣衫倒還整潔,正看著她笑,曉傲驚叫了一聲,撲到他懷裏。
吳南輕輕撫mo她的頭發,
“親愛的,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曉傲在他衣襟上蹭來蹭去,嗚嗚咽咽地說:
“他們騙我。他們每一個都騙我!我知道你一定沒事。”
吳南輕輕捧起她的臉,吻了一下。
“曉傲,我被人陷害了,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我帶你去吃早餐,跟我走。”
曉傲點點頭,緊緊摟著他的胳膊,生怕他又不見了。
來到樓下看到吳南來來回回地轉,曉傲不解,忙問道:
“你在幹嗎?”
“我的車呢!”吳南皺著眉,突然一拍腦袋:“一定被他們搶走了!”
他轉過臉對她說:“我沒有錢了,我隻能帶你坐公共汽車了,你還願意跟著我嗎?”
曉傲淚盈於睫:“我願意!我當然願意,不論你怎麼樣我都願意跟著你。”
吳南欣慰的笑了,兩人手拉手走到公共汽車站。坐上車,曉傲把頭枕在他胸前,覺得幸福也莫過如此了。突然,四周響起了警笛聲,幾個全副武裝的警察衝上來,一下子擒住身邊的吳南,曉傲不顧一切撲上去,張嘴便咬住一個警察的胳膊,警察疼的一把推開她,曉傲絲毫不覺得疼,作勢又要撲上去,吳南連忙喝著她:
“曉傲,你快回去!回到家等我,我一定會回去找你!你在家等我,聽到了嗎?”
曉傲騰的睜開眼,一切都消失了,四周一片漆黑。盯著窗外出了一會兒神,她突然咧嘴笑出聲,然後跳下床,站在落地窗前,站成一個“人”形,握著拳頭,仰起臉,對著夜空一字一句的說:
“他是不會死的!他一定不會死的!我就在這兒等他,哪兒都不去!”
停了停,她又補充一句:
“你還有什麼?都放馬過來吧!”
趙斌又勸了她幾次搬家的家,但曉傲隻是裝聾作啞,歎了口氣,就作罷了。
開發公司的人越來越閑,可以隨時上下班,看似悠閑的生活更讓人心慌。趙斌和梁冰忙著找活兒,小秘書卻事不關己,仿佛生活在另一個世界,她開始肆無忌憚的思念吳南,沒有顧忌,沒有束縛,即使和趙斌聊天也毫不掩飾:
“吳總這麼優秀的人,怎麼會碰到這種事呢?”
“我從未像愛他那樣愛過別的人。”
“我對他其實都是仰慕。”
說著話時,以前她腦海中的加拿大的湖,漂泊的船,還有寬肩膀,粗壯的手臂,統統丟到爪哇國去了。
這其中感情並沒有太多變化,隻是之前它為自己搭了個簡易帳篷,以為有了庇護,可風暴不期而至,又太過強大,把所有的遮掩物統統卷走。現在,它一個人孤零零,赤裸裸地站在那裏,手足無措。
這種又拿錢又不幹活的理想日子很快結束了,4月末的一天早上,劉東打電話把三人叫到物業公司辦公室。
“公司現在沒有項目可做,經濟狀況也不太好,我想不如大家先各謀出路,等公司情況好轉了,可以再回來發展。”
曉傲緊緊盯著劉東的嘴,希望從中得到吳南的確切消息,但他閉口不談董事長,這時趙斌開口問道:
“那我們跟吳總說一聲吧,道個別。”
曉傲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又緊隨劉東,他略一停頓,咳嗽幾聲,打起哈哈:
“吳總……吳總他人還在成都,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處理。”
曉傲很失望,垂下頭,劉東瞟了她一眼,臉上現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談話結束後,三人魚貫而出,曉傲捱到最後,可直到除了門口,劉東都沒有叫住她的意思。曉傲咬咬嘴唇,一下子轉過身,開門見山的問:
“劉總,吳總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這句話竟把劉東問住了,他憋紅了臉,一直張著嘴,卻一個字吐不出來,最後居然笑出來,董曉傲死死盯住他,恨不能伸手進他的喉嚨,把真相給掏出來。
就在兩人對峙的當兒,劉東的手機適時響了,他象被救了命一樣,馬上擰過頭對曉傲說:
“等回頭咱們再聊,我有重要的事處理。”
曉傲無奈,隻得作罷,退出劉東的辦公室。
接下來的交接工作進行的很順利,等物業公司的人全部接手後,三人各自揣著三個月的工資站在公司樓下。
“從此便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了。”
董曉傲用手遮住陽光,回身看了一眼那棟大廈,心中頗有點失落。
“我請兩位女士吃頓便飯吧,權當散夥飯了。”梁冰提議。
曉傲看看趙斌也點點頭,於是,兩人來到複興門的一個川菜館,奇怪的是以前都要牌號等座的飯店,今天居然隻有他們三人關顧。
“瞧,都是非典鬧的,都沒人來吃飯了。”趙斌說。
梁冰笑起來:“我不怕,都失業了還怕什麼非典!”
我也不怕!曉傲想,更可怕的事情擺在麵前呢,失業算什麼呢?
數天後,被三人調侃的非典呈愈演愈烈之勢,父母開始一遍遍打電話催她回家,曉傲時分猶豫,又想回去,又不想如此難過還要在家人麵前強顏歡笑,畢竟這二百多平米,苦笑都由得她。另外,她還有個小小心願:萬一吳南沒什麼事,趁著人心惶惶的空檔被放出來了呢?這麼一想也就不那麼猶豫了。所幸最後一班回老家的飛機也錯過了,而且在非典期間整個航線關閉。於是她心安理得地呆在大疫區,父母再擔心也沒有辦法。曉傲保證足不出戶,他們也隻好放下心,每天都打好幾個電話來詢問。
吳南的事仍沒有音信。是啊,沒有電話,沒有短信,沒有E-mail,更沒有人為她傳口信。董曉傲時常憑窗眺望,看到過路的大雁,恨不能”啪“的射下來,看看它腳下是否有她愛人的消息。
心情比剛開始要好點,好像借著非典,她的恐懼和痛苦由全國人民承擔了似的。五一節到了,這是曉傲在北京過的第一個五一節,她起了個大早,坐著公共汽車遊長安街。那個淩晨模糊的建築今天都挺胸抬頭,一個個神氣活現的站在長安街兩側。曉傲把他們與吳導遊介紹的一一對應。說來也就是個把月的事,怎麼象隔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公共汽車上,馬路上,廣場上都清淨極了,隻有和她一樣有閑心又不怕死的稀稀拉拉幾個人。
曉傲不由得把目光向上移,直射向頭上那片晴空。如果不出意料,那上麵一定有一雙眼睛在欣賞自己的傑作。
命運,不論被描繪成什麼樣子,他都一定先是個導演,信手拈來的作品都有悲有喜,有笑有淚。主演和觀眾都隻有讚歎的份兒。
光是讚歎嗎?我們的女主演有點哭笑不得,多少人抱怨自己的生活太過平淡,但他們何嚐又想到略微起伏一點的日子竟如此痛苦和無奈!
畢竟是冒著生命危險逛了一逛,心情還是好不少。回到住處,曉傲打開電視,從冰箱裏翻出一塊西瓜,吃著吃著,電視放出一段《領悟》的MTV,曉傲聽得呆了,當那句”看著心愛的男人象孩子一樣無助“鑽到她耳朵裏,她含著西瓜哇的哭出來,聲音越哭越大,呈糊狀的西瓜一點點流到盤子裏,曉傲無助的四處張望,透過模糊的雙眼看到盤子裏血紅一片,抽泣得要背過氣去。
是這顆心嗎?這顆相思過度的心,果真被吐出來了?果真不再糾纏她了?
影評:才怪呢,以我的經驗,它會一輩子糾纏著,那上麵刻著的名字會像墓誌銘一樣被銘記
漸漸的,哪兒都去不了了,曉傲開始在家裏踱步,過往的美好好似珍珠散落在記憶中,她彎腰細心的收集起來。
首先來到廚房,她看到吳南紮著圍裙,有板有眼的抄著菜,而自己正湊近了他,摟住他的腰,吻他的脖頸。
曉傲歎了口氣,來到衛生間,那迤邐的春guang晃得她睜不開眼睛:霧氣繚繞的浴室裏,吳南團坐著,把她圍在中央,吻象雨點般落到她的脖頸,肩膀。她眯著眼,象在搖籃一樣,露出嬰兒般甜美的笑容。
曉傲的眼睛有點濡濕,她一步步踱到臥室,隻有兩側床頭櫃點著蠟燭,燭火隨著雄壯的非洲鼓或急或緩,搖曳生姿,床上自己的身體也隨之搖擺,象波浪一樣起伏。
“呼呼,喝!”
男人不住嗬著氣,蒸騰著周圍的空氣,慢慢把女人托了起來。
“咚咚咚!”
女人有點難受,被托著就差一點點便觸到頂點,可她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隻好皺著眉,等待男人給予的。
是那顆四處亂跳的心嗎?真的是那顆心嗎?
“咿呀!”女人終於等來她此刻唯一需要的了,呼喊出聲,把那顆心吐了出來。
一旁的曉傲的心狂跳不已,她好像浮了起來,踩著棉花一樣回到客廳。
相比之下,客廳裏明亮很多,但溫度卻低了不少,她看到吳南鐵青著臉坐在沙發上,另一邊的自己則麵無表情。
“你不過找個借口!”她說。
他黑著臉,一語不發。
她冷笑著又說:“你根本就沒打算相信你,你也沒打算給我任何東西!到了這個時候,還把錯都推給我!”
他回應道:“哼,我一早看出你野心勃勃,你休想從我這裏得到任何東西!你以為你是誰?你不過就是個小秘書。”
她大笑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眼淚都流出來:
“那你,你又是誰?你也不過就是個小老板,一個一事無成,一敗塗地的小老板,你看,你甚至連自己都保不住!”
他被激怒,一巴掌揮到她臉上。
場外的觀眾淚水流了滿臉。這無疑是個戰場,可放眼望去,竟沒有一個勝利者。
這組對話相互間不是沒有關聯的,倘若開個好頭,結局是否完全不同?
曉傲看到自己站了起來,湊過去,摟住他的腰。
“我也希望自己天真,善良,但這世界不會因此變得單純,我也知道,命運同樣也不會因為我費盡心機而格外眷顧我。
所以我要保護自己,可有些事我是一定要努力的,有些險一定要冒的,有的人我也是一定要愛的。
我愛你。”
他皺緊眉,把她抱在懷裏。
“你的年輕,你的心讓我害怕,我是個自私的人,也很脆弱。我想要很多東西,但我不想要恐懼……我甚至沒有你堅強。
把你的愛都給我吧,相信我,不知不覺我也在為你付出。隻是別讓我知道我愛你。”
接下來的日子還是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曉傲一個人困在這棟公寓裏,極少外出,偶爾給趙斌打電話。剩下的就是每天和媽媽打電話,母女倆有時聊到二三個小時。
“曉傲,既然公司已經解散了,要不就回來吧,大學導員的位子還空著給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