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在外遊蕩了半個多小時後，吳南打電話給曉傲讓她回來，進了門，她一聲不吭，脫了衣服，蒙頭大睡。
他倒是百般哄弄，“對不起，這麼晚還讓你到外麵。”
“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曉傲一語不發，隻輕輕歎了口氣。
接下來的兩天，為了節省開支，他們開發公司搬到西邊物業公司承包的寫字樓裏。
搬家結束後的那個晚上，吳南照例回來得很晚，曉傲沒睡，一直等著他，為他開門，脫大衣，吳南有點愧疚，摟著她溫存了一番。事後，曉傲挽著他的手臂說：
“明天是三八婦女節，你早點回來陪我吧！”
吳南邊笑邊點頭：“好，我一定早點陪你。”
然而要求－無論她有多麼卑微，都由被拒絕的可能，雖然吳南滿口答應，可第二天，到了夜裏11點，他仍沒有回來，曉傲坐在沙發上，心不斷下沉。她仍沒有怪他，隻好奇怪自己的心胸如此廣闊，沉了那麼久還不到底。
過了半小時，吳南喝得醉醺醺的回了家，曉傲收拾起心情起身伺候，端茶，遞水，脫衣服，象白天為他工作一樣盡職盡責，等一切收拾停當準備睡覺時，曉傲感到身後有雙眼睛在直勾勾的看著他，她扭身回頭一看，吳南緊閉著雙眼，嘴裏還說著：
“對不起，我今天有重要的事不能陪你，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從和他認識以來，他就一直不停在說對不起。不知什麼時候輪到她呢？曉傲早就做好準備，等那一刻降臨時，立刻滿臉愧疚，同時用手扶著他的臉。
“對不起，親愛的，是我傷了你的心，都是我的錯。”
董曉傲滿懷心事，很久才睡著，天亮時被吳南弄醒，他像個小男孩不停在她後背拱來拱去，曉傲歎口氣，翻過身，摟住他的頭。
“你餓不餓？冰箱裏有湯圓。”
“好呀，我喜歡吃湯圓。”
曉傲來到廚房，冰箱裏隻剩下半袋了，她煮熟後全盛到一個碗裏，端到吳南麵前。
“你不吃嗎？”
她搖搖頭，“我不餓，你吃吧。”
吳南深深看她一眼，沒說什麼，從碗裏舀了一個喂給她吃。曉傲也沒推辭，兩人象大學食堂裏的大學生，你一口我一口把碗裏的湯圓吃得幹幹淨淨。
然後兩人又偎在一起，吳南的手有節奏地拍打著曉傲的肩，曉傲的臉貼在吳南的胸前，不過這樣經典的姿態卻有著不同的含義：床左邊的經驗豐富，不急不徐，等待著最佳的時機；床右邊的則審時度勢，積極應對，期翼著以靜製動。
“啪，啪啪，啪啪。”
吳南一下下拍打的極有節奏感。
“是摩斯密碼嗎？”那單純的敲打聲在曉傲聽來，簡直可以翻譯出來。
“對不起，我要保護我自己，我不想再承受失敗，不想再受到傷害，我必須先你離開我之前離開你，我隻能傷害你。”
曉傲無聲笑起來，她突然衝動起來，象啄小米一樣吻著他的手臂，並一路北上，吳南立刻有了反應，兩人帶著蒼涼的心qing動作起來。
很快到了中午，趁著吳南熟睡，曉傲跳下床，到超市買些青菜和熟食，回到廚房一番比劃，湊了三個菜。
吳南很吃驚，
“你會做飯？”
曉傲聳聳肩，“才學會的。”
吳南笑個不停，邊吃還邊讚歎：“居然還可以吃呢。”
飯後，又回到床上，曉傲取出電腦，找到幾個好玩的flash給他看，吳南立刻像個孩子一樣著了迷，一個個仔細看，接著又對曉傲的QQ發生興趣，搶過鼠標，指著頭像挨個問。
曉傲老實回答：“都是大四無聊時交的網友，不過從未見過麵。”
吳南斜睨著她：“他們都是做什麼的？”
“這個是在北大當老師，那個是學法律的，還有這個老爸居然是禦廚呢……不過我不會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瞎聊的，保持關係，將來沒準兒會用得上。”
吳南的笑容慢慢退去，他甩掉鼠標，坐了起來。
曉傲連忙起身，瞪著他。
吳南鐵青著臉，一語不發的做了幾分鍾，然後看也不看她一眼，抱了個枕頭去客廳。
董曉傲一頭霧水：他生氣了？他為什麼生氣？
難道因為剛剛那番話？難道他竟期翼自己跟他一起沒有一點點目的？
董曉傲無奈的摸了把臉。她自己都不會天真至此，如果沒有清秀的臉孔和光潔的皮膚，他吳南會喜歡她的靈魂嗎？會喜歡她那深藏的，膽怯的，一無所有的靈魂嗎？
同樣，吳南如果沒錢沒勢，這樣一個40歲的已婚男人，她又怎麼肯忍辱到現在？
現在，他居然為這件本來早就在暗地達成共識的原則生氣。
“這四十年是白活了！”董曉傲說出聲音。
影評：你有這樣的期翼或是天真嗎？極有可能我們所追求的並沒有想象中重要，不管我們的荷包是否鼓脹，我們的臉蛋是否俊俏，我們都希望，這世上有人——至少有那麼一個——愛我們的靈魂，我們不為人所知，軟弱，怯懦的靈魂
曉傲越來越覺得悲哀，她抱著被子來到客廳，吳南仍當她是透明，一雙眼睛隻看著電視。她輕手輕腳走過去，臉貼著他的背，用被子把他和自己裹在一起。
吳南不為所動，一語不發地僵著背，曉傲歎了口氣。本來她也跟他一樣全副武裝，手執著盾牌，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隨時準備應對來自這危險卻又充滿誘惑的地域的各種危險。可是，四周的景色太過美麗，伸出舌頭，連空氣都是甜絲絲。
前方是什麼？會不會更美？會不會真的出現那瑰麗的光？她開始期盼，開始渴望，開始蠢蠢欲動，然後一件件脫下盔甲，扔掉盾牌，一路小跑想起探個究竟。
可就在這時，一支箭從背後襲來，整個兒貫穿她。她驚呆了，低頭看見箭頭上刻著：給入侵者。
倒下的刹那，她仍沒有後悔。天，從未如此之藍。
影評：作為旁觀者，我們完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事實大概也就是我們所看到的，董曉傲自身並沒有不同，但她眼中的世界卻與眾不同。可是現實，就是真正的正在發生的生活，究竟有多重臉孔抑或隻有那一張呢？
冷戰持續到了傍晚，兩人的肚子咕咕直叫.
“你準備點東西吧，我們在家吃飯，我來做。”
“是廣東菜嗎？”
吳南沒有理他，三下兩下準備好原料，曉傲幫不上忙，從一旁扯過圍裙給他係上，抄著手在一旁觀摩。
“看到了嗎？真正的大廚都是這樣做菜的。”
做出來的晚餐十分豐盛，比起中午那餐不知美味多少，食欲把吳南的情緒調動起來，臉色也變得好看多了，曉傲仍是小心翼翼。
“時間過的真快，好像剛吃完午飯就到了晚飯。”
“對啊，這就是生活，生活就是枯燥的，就是一頓飯接著下一頓飯。”
吳南看著她，意味深長的說。末了又補了一句：
“你太年輕了，還不懂得生活。”
曉傲迎著他的目光，“是，現在不知道，但早晚我會知道的。”
吳南避過她的目光，也不搭腔，擰過頭來看電視。
曉傲突然不緊張了，有點置於死地而後生的感覺，索性放開懷，大吃大嚼起來。
吃過飯，吳南打了幾個電話，便開始穿外衣。
“我有事要出去，你先睡。”
曉傲點點頭，目送吳南出門，才剛一轉身，疲倦便象潮水般湧來，不由分說拉著她進入夢鄉。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一起上班，吳南接了個電話，
“對，被褥，枕頭，所有的都要一套。”
曉傲轉過頭看住吳南。
“我準備把辦公室隔壁的房間當作臥室。”
曉傲急了：“那你還回不回這邊了？”
吳南嘴角掠過一絲笑，“那房子我準備租出去。”
曉傲立刻笑出聲：“住的離八寶山那麼近，也不怕晚上大鬼小鬼來找你？”
“住嘴！”吳南勃然大怒，“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
曉傲把臉轉向窗外。這一回合，反應最激烈的一定輸了。其實她沒必要用這樣激烈的話來刺激他，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整個過程由他來控製？！甚至得和失都由他一手包辦！她的熱情，她的希望被悉數拿走，隨手扔來的隻有漠視和侮辱。
不，不。董曉傲搖頭，這個世界不是這樣的。他什麼都有，她什麼都沒有，這就是優勢。他會畏首畏尾，而她則可以肆無忌憚，這世上沒有人能總占便宜，也沒有人會總吃虧。
這想法在腦中兜了個圈，心馬上放平了，她轉臉對吳南說：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吳南臉色稍霽。
“我明天去成都，會待上一陣子。”
曉傲木著臉點點頭。
晚上下班後，曉傲接到吳南的電話，
“我今晚要去密雲，不回家了，你自己睡吧。”
曉傲心一沉，脫口而出：
“你回來吧，我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對方的聲音明顯緊張起來。
“電話裏說不清楚，總之你盡量回來吧。”
“重要嗎？”他聲線竟抖了起來。
曉傲覺得好笑，這不正是他所期待的嗎？他做了那麼多難道沒想到會有這樣結果？
“我能有什麼重要的事，你要趕不回就算了。”
“我爭取趕回來，如果實在來不及就算了。”
“我爭取趕回去，如果實在來不及我就推遲一天回成都。”
掛下電話，曉傲頭腦開始清醒，她仍舊矛盾，剛剛那句脫口而出的話的背後，未必不是她心中真實所想。不過，也並非全部想法。至今她仍不知道與她的尊嚴勢均力敵的到底是什麼？
回家途中，她到中複電訊買了一副電話用的耳機，到了家裏，拿出來細心裝飾一番，附上肉麻小紙條，擺在門廳的桌子上。
快到10點時，吳南打來電話說趕不回來了，她已經沒有感覺了，好像遊魂那樣打開音響，把音量調到最大，跟著音樂開始吼。
最近她的感慨特別多，如果她和吳南的關係被比作一株植物，一株一年生的草本植物，那它已眼見著凋落了。逝去的那個夏天永遠不會再來，但那一季所有的星星都凝望過它，所有的露水都親吻過它，沒人會說它從未盛放過，它的確慢慢的失去活力，但仍希望可以熬過這個秋冬，明年繼續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