蠣子象一幅風景畫裏的角兒,懶散地遊蕩在劉家營子春風已渡的街道上,草筐似得亂發,黯淡無神的狼眼,軍便服披掛在肩頭,趿拉著圓口布邊鞋,哪還有民兵連長的精神和派頭?
一條狗擦腿邊竄過,嚇蠣子一跳,他立時精神了一下。
這是一條瘦狗,顛著快刀一般的脊梁衝向一群悠然自得尋食的雞。
雞群受了驚嚇,咯咯叫著四散奔逃,偏有一隻小公雞掉回身,脖毛炸起,耷翅抻脖擺出一幅決鬥架式。攆得正歡的瘦狗嚇了一跳,急急刹住腳步,眨巴幾下玻璃球似的眼不知如何是好。小公雞試探性地往前一衝,瘦狗竟嗖地一聲沒了影兒。
蠣子看笑了,對這些無憂無慮的東西倒心生幾分羨慕。
蠣子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了,他把欠饑荒的過程象過電影似的在腦子裏轉了一遍,頭象貨郎鼓一樣搖搖,還是半信半疑,眉頭較著勁地往上一起擰。
他在一個大石碾前停下,也不管上麵濕不濕,倚碾滾子點煙歇歇腳,一張臉上愁雲密布。
一萬七千的饑荒不是小數目,到哪去湊這筆冤枉債呢?村人那筆錢他敢拖敢賴,臭刀魚可不好對付。
臭刀魚之所以能在魚龍混雜的沽鎮上zhan有一席之地,就因為他是個言出必踐的亡命徒,他不會給任何人留情麵的。
蠣子感覺有點冷,尤其是胳膊,涼森森仿佛已經給人快刀斬過,便連忙穿起衣裳。他想到過出逃,闖關東下南方走西北,甚至想偷條船海路上出國,但是自己身無分文又沒有混飯吃的能耐,甭說出不去,就是出去了也得餓死。劉家營子再不濟,起碼能養活他這樣的人。蠣子離開石碾繼續往前走,不覺間來到小酒館。
店裏三兩個喝閑酒的人見蠣子一副剛跟豬搶過槽的樣子,都沒敢跟他搭腔過話,不約而同地埋下頭。蠣子找茬惹是生非的精神頭也沒了,挑張空桌倚牆坐下,懶懶怏怏地喊酒。
香雲蠣子見不人不鬼的模樣吃一驚,心裏暗暗陪小心,打一碗酒放到桌上。
蠣子沒端碗,飲牛似的埋頭吸一大口,舌尖刀割般火辣辣的生疼,才發覺口中生滿火瘡。他索性把大口白幹含在嘴裏,咬牙切齒忍著,直把瘡痛燒到麻木,才抻脖咽下酒。
蠣子過去有種聰明的怪念頭,老天爺造了人,人造了酒,老爺們活著沒酒作伴兒,就象大海沒鹽一樣寡淡無味。
他原本想過,自己掌權後的頭件大事就是開間酒作坊,酒當涼水喝夠了以後,再跳進酒缸洗白幹澡,泡去全身的乏勁兒,找幾個娘們兒狠幹一通,那份熨貼給個皇帝也不換。
蠣子肚子裏有了酒,如同曬在礁石上的魚又給浪頭衝回海裏一樣,精神慢慢恢複了。
他點了根煙,拿眼梢子去瞟香雲,心想,她再俏也俏不過年紀,她眼角開始耷拉,額上也有了皺紋,腰沒了,腚像兩扇磨盤,甭蹲就能砸壞腳後跟,隻有那兩兜奶兒忽忽悠悠的有些饞人。劉大麻子霸了她,興許是衝著這對活蹦亂跳的奶兒。
一想起劉大麻子,蠣子心裏百感交集,牙根發癢,猛吞一大口酒,仿佛要把劉大麻子和酒吞下。
劉大麻子老根子的貪饞在劉家營子數第一。蠣子認為村裏大閨女小媳婦沒給劉大麻子幹過的不多。
劉家營子靠海吃飯,漁漢子們長時間漂泊在外,在別處碼頭尋個相好沒人見怪,家裏娘們打熬不住偶爾偷一手解悶兒,村人看得也不那麼重。集體生產那陣兒,劉大麻子手裏有權有錢,人長的高大體麵,勾引幾個娘們沒人喊塌了天。可劉大麻子絕就絕在用權來壓人,老少不論,逮機會連人家黃花閨女也破身幹了,好幾個閨女為此匆忙嫁出村。
蠣子半碗白幹下肚,空癟癟的胃象點了火把,燒燒灼灼地疼。他拿酒來澆,火勢更盛,眼前朦朦朧朧,竟眼睜睜把香雲看成自己的娘。
村人咒他心冷心毒逼死自己的娘老子,可有誰問過他為的啥呢?他寧可背上這個萬惡不赦的滔天罪名,也不願把這件令他蒙羞的事情抖落出來,因為他娘是為了劉大麻子去死的!
蠣子本已麻木的心揪兒揪兒地疼起來,恨不得把頭鑽進褲襠裏不再見陽光,他永遠忘不了一雙沒了眼珠的黑洞。
蠣子爹是個少言寡語的舵手,拿酒瓶當苞米棒子啃,性子暴烈,跟他娘話不順拐拳腳就上。
有一回娘被爹打急了眼,光著身子也不顧羞了,跑出家門要尋海,給人架回來後,爹無動於衷,還說:小心弄髒了海水!
為此,蠣子恨透了他爹。
隨著蠣子慢慢長大,懂了一些事情,發現爹出海後家裏並不冷落。
蠣子從門縫裏發現劉大麻子躺在自家炕上,他娘一絲不掛跪在一旁興致勃勃地擺弄劉大麻子那根桅杆似的老根子。他渾身顫抖放眼瞧著,眼見劉大麻子翻身而起把他娘扳倒跨了。
他竟腿軟的站不住了,在她娘怪怪的呻吟中放跑了平生第一匹春馬。
蠣子不感激劉大麻子無意中的啟蒙,找一把漁刀霍霍磨起來。
他娘奇怪,問他磨刀要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