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了天暖了,天變得有點熱了。劉家營子的狗三三兩兩追著攆著往山上跑,翻個子亮肚皮打著滾兒地咬纏在一起,興奮地製造著生命。
槐花開了,白茫茫掛滿樹梢,逗惹得髒泥兮兮的小兒們猴兒般俏俏的竄上樹,摘了一嘟嚕一嘟嚕的槐花直往嘴裏填。爬不上樹的小閨女小小們酸了脖子地癡望,一旦上麵拋下,便蜂擁而上,常常把那槐花踐踏成花泥。
幾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洗淨了劉家營子積攢了一冬的塵埃,清清爽爽煥然一新。
村人把臃腫累贅的厚衣裳換下,上街蹓一趟,人顯得格外精神。閨女媳婦更是忙,把那些熏了樟腦香味的五顏六色的薄衣裳早早著上身,奶兒悠悠腰兒閃閃腚兒扭扭,說不出的萬般騷情,人也跟給雨水洗過似的水靈旺氣。
劉家營子跟著枝頭開放的花兒一起活泛起來,隻有蠣子象隻吃了信子的雞似的,低頭耷拉角半死不活,偶有鮮活的女人幽香飄飄地打身邊走過,也打不起精神眯狼眼去瞧,更甭說盯人家背影去想入非非了。
蠣子栽了,栽了個結結實實的大跟頭,卻是栽在自己的手上。
情場失意賭場得意簡直是屁話!他蠣子倒黴走了背字,啥也不得意!蠣子一天兩夜連軸賭過,手氣散盡憑空背上一萬七千塊錢的饑荒。
三粒股子落碗的脆響不再象鈴兒一樣美妙,卻象猛烈的炮火震得他腦子轟鳴不已。這饑荒怨不得誰,確實是自找的,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村頭碰上臭刀魚,更不該死纏著要跟人家約賭一場。
臭刀魚不是個善茬,三十多歲就坐過四回牢,在沽鎮名氣不小,隻是近兩年在沽鎮開了間貨棧才少聽到他的動靜。
臭刀魚是開了輛破舊的三輪摩托車給建生送完蝦飼料,出村時遇上的蠣子。
蠣子討好地說:建生那小子窮得渾身上下隻剩了張皮,哪來的錢能請動大哥給他來跑腿?
臭刀魚說:俺賒給他的,利錢高點。
蠣子不懷好意地說:老虎嘴不活蝦誰都知道,這錢打了水漂兒建生拿啥還你?
臭刀魚冷笑道:借債還錢天經地義,還不起可以免,不過一百剁個指頭,一千砍隻手,一萬卸條膀子。蠣子聽臭刀魚吹得玄乎,止不住地偷笑不止。
臭刀魚馬長著臉抬起左手照在蠣子麵前。這隻手隻有三根指頭,無名指和小指像雞爪齊根沒了,叫人看了頭皮發麻。
臭刀魚冷冷地說:俺在牢裏欠了人家的錢,自己拿門縫擠下倆指頭,連本帶利銷了帳。
蠣子脊梁溝裏發涼,心裏後悔約他來賭,可轉念又一想,自己和他是賭錢,又不是拚命,隻管把他錢贏來就是了!
臭刀魚身上有辦事用的兩千塊錢,蠣子編盡瞎話湊借五百塊,所以起先的手麵都不太大,但蠣子的手氣順的出奇,隻用一宿的功夫,臭刀魚身上的錢和腕上的手表變成蠣子的。
照規矩殺幹一方就散夥,蠣子忙不迭地戴上手表後,恣得差點尿了褲子。
臭刀魚在桌邊呆了會兒,隔窗指指院裏的三輪車,對數著票子的蠣子說:看那車了吧?俺五十塊當底跟你撒一把,幹不幹由你!
蠣子犯了難為,點煙的手指都興奮得發抖。這車雖舊,但落地皮也跌不到這個價上,想必臭刀魚輸昏了頭。這對蠣子太有誘惑力了,他從沒想到自己能有輛車,直饞得他心裏發癢。
他瞅瞅手邊上的一厚摞票子,心裏再也忍不住了,卻還明提醒暗激將地告訴臭刀魚道:這車可是大哥吃飯的家什,你最好想明白了!
臭道魚說:老子餓死也心甘情願!知道尿炕就不睡覺了。
蠣子的一念之差犯了賭場大忌,貪心太重,結果把好端端的江山白白地葬送了。
背運就從賭這輛車開始,蠣子一路滑坡,手邊地票子象秋風中的枯葉止不住地往人家手裏刮,末了,連自己借來的本兒也隨了人家。
臭刀魚很仗義,抽出一張百元大鈔當房費扔給蠣子說:你手太嫩,練好了再來找俺吧!
蠣子輸紅了眼,顧不得羞,把這錢當注又一下押上,結果又輸了。
見人家收拾東西要走,蠣子沙啞著嗓子說:你敢不敢再給俺一個機會?
他已經絕望,明知道人家不會犯賭場借錢的大忌,卻偏偏心又不甘,試探地問了句。
誰知臭刀魚應了,並冷著臉說:俺借錢的規矩你也知道,到時候別怪俺翻臉無情!
蠣子已抱著破頭扇子扇的念頭,全然不計後果了。兩人約定了終場時間,戰火又起。
嘀溜當啷戰到約定時間,臭刀魚清點手中欠條,總共一萬七千塊,定了年底清賬,便騎上破車一溜黑煙地走了。
蠣子從早晨睡下,一覺撂到黃昏,出家門的時候,頭像挨了一斧頭,撕裂般的疼,全身骨頭咯巴咯巴響。太陽紅紅亮亮悠在西天上,刺的眼睛發澀睜不開。火燒雲層層疊疊神奇古怪地凝結在遠天,頭上的雲層卻很低,仿佛伸手就能觸及,灰黑灰黑慢慢浮遊,象深海裏潛動的猛龍。
蠣子惡狠狠地啐了一口,罵道:操,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