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兒從城裏回來一頭紮在炕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窩就是兩天。
這次進城,把她對城市生活的向往和憧憬打碎了,一時之間仿佛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全部消失了。
城裏表姐給她找的是個喪偶的中年人,在一家工廠當個小幹部。那人摸樣難看不說,那種不加掩飾的象挑牲口似的目光令雨兒羞惱。那人神情傲慢,仿佛是按履曆表程序提了許多問題。
雨兒心中窩著氣,一句話不說,都是表姐替她答複的。
事後,表姐很不滿意地埋怨她說:這裏不是劉家營子,哪能由著你的小性挑挑揀揀,這樣的就很不錯了!雨兒自尊心大受傷害,一句氣話堵了回去:你看著不錯你跟他吧!
雨兒帶著一顆受傷的心回到了劉家營子,見到這熟悉的海灘、房舍、草木、山崖,竟然萌動了一種恍然隔世的奇怪感覺,躲在無人的礁石邊大哭了一場。
她把自己窩在家裏想了很多很多,寂寞中覺得自己仿佛長大了,而過去的浪漫卻是幼稚得很。也許建生說得對,自己經曆社會太少,還處在初中學生的思維水平上。自己的遭遇不為別的,隻是因為劉家營子太窮又太閉塞,不怨別人瞧不起。遠的不說,象沽鎮近幾年發展很快,連外國人都來投資辦公司,開工廠,有誰敢輕看沽鎮人呢?爹主政劉家營子這麼多年,凡事隻求穩保權力,村子穩得幾乎沒多少變化。
雨兒受挫以後,強烈地渴望自己家鄉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希望盡快有一天自己能夠以劉家營子人的身份,毫無愧色得站在城裏人的麵前。
她從進入少女多夢時代起,就把繁華喧囂的城市生活當成追求的目標,她充滿自信,一旦從幻想中被無情地推到現實,這個落差使她痛苦不堪,也使她清醒了,城裏雖好卻不屬於自己,並且自己的人格和尊嚴在那裏簡直無法立足,她必須對自己今後的生活道路和追求做出明智的選擇。
雨兒躺在炕上呆呆地瞅那屋頂仰棚,食欲不振,連書也看不進去,象一隻迷途得羔羊在痛苦中徘徊。
中藥味從門縫裏滲透進來,在空氣中彌漫。是娘又在煎藥。這種藥味再熟悉不過了,十多年來幾乎變成家中的生活內容。
娘是生弟弟小石子時落得這病,以後一直都在煎吃這種藥,病不見啥起色,人卻瘦得形銷骨立。
雨兒經常勸娘到城裏大醫院正兒八經瞧瞧治治,別再盡吃這種不管事的藥了。娘卻象中了邪,表現出少有的固執,說要是沒這藥頂著抗著,恐怕還活不到如今。雨兒不知怎樣形容自己的娘。娘少言寡語落落寡和,連走路的腳步都放得很輕很輕,好象怕不小心會嚇著誰。
打雨兒記事起,從沒聽娘粗聲大氣講過話,更甭說跟誰拌嘴吵架了,除了吃她做的飯,聞她煎藥的味,整日沒她的動靜。要說她滿懷愁事,可臉上平平淡淡從不掛愁容,做事不緊不慢卻向來沒耽誤過事。
村人眼裏,娘是個脾氣古怪的人,幾乎不跟別人紮堆入群。
雨兒有時替娘發急,甚至希望娘也和別人的娘一樣,能夠絮絮叨叨指雞罵狗,至少會給家裏帶來生氣。寧靜過份了和彌漫得藥味使家不象家,倒象座廟堂。雨兒沒法理解自己的娘,但娘的這種自我封閉的孤獨性格卻對她影響很深很深。有時在夢中自己變成了娘,生活在縹緲虛無悄無聲息的世界裏。這種平平淡淡的幻覺是一種恐怖,雨兒醒來後,常常冷汗濕背。
那麼,她對城市喧囂生活的向往,是否基於要對這種恐怖的逃避呢?雨兒沒法明確地肯定或否定,但有一點可以確認,她決不走娘的路!
弟弟小石子每星期都要從沽鎮學校裏來家一趟。這次回來,他見姐姐悶悶不樂的樣子,很是擔心,便拖姐姐到承包了的老虎嘴瞧瞧新鮮。
雨兒在家兩天待膩了,也想通了許多問題,決心丟下對城裏的那份妄想,順其自然,所以弟弟一提,她就同意了。
路上,雨兒深有感觸地教導弟弟:你一定要用功念書,將來考上大學進城,離開這窮地方!
小石子歪頭看姐姐,發現她神情不象開玩笑,覺得姐姐突然改用大人口氣說話很好笑。他見姐姐目光中流露出嚴肅和莊重,連忙收起頑皮的念頭,使勁點點頭說:姐,我要是去了城裏,就把你接去做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