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香雲的小酒館(2 / 3)

香雲沒理他,自顧自地又歎口氣說:你當然自在快活,吃了盆裏的還占著碗裏的,咋能理解別人的心情?劉大麻子不以為然地說:你力不多出,錢不少賺,啥不缺,人活一輩子不就圖個舒服嗎?

香雲搖搖頭說:這隻是你的一麵理。男女一起才叫過日子哩,象一座山,男人屬山陽,女人屬山陰,`誰離了誰都不行。你願來就來,說走拍拍腚就抬腳,俺得到了啥?黑夜、涼炕和沒完沒了的惡夢。這一陣兒,俺常常無緣無故地心驚肉跳,黑夜裏閉眼就是鬼纏身,睜眼又聽鬼哭聲。聽人講這鬼逢十出現,十二站站,六十年在輪著轉。俺覺得今年不是好兆頭,今晚先燒上幾刀紙驅驅邪。

劉大麻子心裏堵得慌,這是幾天來又一次聽到關於鬼的事,而且都是跟自己親近的人有關,這會是個不祥的預兆嗎?他的心揪緊了,沉冷下來的臉象塊生硬的礁石。

遠處有個孩子拎隻空瓶悠悠晃晃朝這邊走來,香雲出去應付鋪麵了,隻閃下劉大麻子心裏七上八下折騰個不停。

他隔窗再望那海,金光粼粼一片靜謐安然,再往遠望,視線被一段崖子遮住。這是虎頭崖,隔崖的背麵就是老虎嘴。

他收回目光點根煙,沒抽兩口卻專注的瞅那青煙盤旋繚繞地往上升。忽然,他把那煙惡狠狠地捏斷蹍碎摔在地上,心裏罵道:人死如燈滅,哪來的神魂鬼怪?十年現魂,屁!

時下是小酒館的淡季,五張飯桌能閑得長草。熱鬧都在冬季封海以後,出海的漢子歇了船回家,先把老婆堵在熱炕上沒死沒活的受用幾天,便開始三三倆倆的紮堆聚夥了。好賭的分成幾路,好喝的大都湊到小酒館。小酒館裏有風景,香雲模樣耐看,炒菜手藝好,關鍵是這裏的白幹勁兒衝酒純,不象沽鎮那兌了水的酒寡淡無味。漢子們把沾了海水和汗水的潮乎乎的票子桌麵一拍,粗聲大氣的點一兩個小菜,叫上斤把白幹,比票子比見識,牛皮吹的震天價響,圖的就是這份痛快。香雲有得錢賺,眼波繚繞打情罵俏,脾氣格外好又騷情,但漢子們隻取點口頭便宜,膽大的借酒遮臉不過是捏捏腿腚,蹭蹭奶兒,沒人敢辦那真事,皆因劉大麻子打著橫,要不然劉家營子的樂趣還會多些。

漁漢子們舍錢的時候,劉大麻子很識趣,輕易不去小酒館。

香雲有時給人撩撥得火燒火燎地難受,一天累下來,孤零零躺在炕上常常不覺地淚灑枕畔。生理上的饑渴加劇了心理上的孤獨寂寞,香雲非常懷念與癡漢子相處的那個時期,幹chai烈火如膠似漆,宛然就在眼前。她曾勸他一起悄悄離開劉家營子,過上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哪怕再苦再窮也心甘情願。

誰知他又犯了癡性說:人沒理想沒法活,事業猶如我的生命,在這裏起步,又有你來助我,我又有何求呢?有些事情沒法啟齒,香雲打掉牙往肚子裏咽,明知劉大麻子手段狠辣,也隻好聽天由命了。癡漢子終於為他的事業殉了難,香雲本想一死百了,卻缺乏這份勇氣。

正月十五過後,漁漢子們競相焚香出海,小酒館象退潮後一塊裸呈的礁石被無情的冷落起來。香雲瞧了日出又瞧日沒,滿腦子空蕩蕩的。

她很羨慕村裏那些臉盤黢黑雙手粗糙的女人們,她們一年裏也是多守寂寞,可人家有自己的家可回,有自己的男人可盼,男人即使去得再遠也是家裏的主心骨。人家盼男人盼得心焦目爛死去活來,盼得理直氣壯天經地義,自己盼誰?又有啥盼頭?說實話,劉大麻子待她不錯,假如不是這種關係擺不到桌麵上,當初她也不會對癡漢子動心思。她沒有生育,連個可依望的伴兒也沒有,不敢想象自己人老珠黃的晚年會是個啥處境,隻有象隨潮的水草漂哪兒算哪兒。

與癡漢子十年別去,那份孽緣本應象浪過的泡沫早已散盡,誰知,事隔這麼多年老虎嘴重新啟用了,反而添了她一樁心事。十年裏她幾乎沒有涉足老虎嘴,昨晚她也不知哪來的膽,神使鬼差的去了趟老虎嘴。她沒有下去,隻在坡上遠遠瞧望,舊夢宛然不由地心在顫抖。一陣淒涼的琴聲隱隱傳來,那悠那顫的聲調硬生生把她的心揪碎了,仿佛是癡漢子在水底幽然喚她,使她潸然淚下,差點控製不住跑下去,撲進那黑魆魆的海裏。

香雲為此作下了病,有時跟跑了魂似的,連雞鳴狗叫都心驚。看來真的要燒紙驅邪了。她把草紙用指尖劃成團圓的扇形,對折後一迭迭煎餅般的摞起來。她手上劃著紙,心裏給癡漢子禱念安魂。

店門一響嚇她一跳,撫心口望去,見穿一身軍便服的蠣子手搖寬皮帶邁步進來。

蠣子一腳踏台子邊的杌子上,皮帶順手搭在腿上,胳膊肘支著台麵,一雙狼眼色迷迷地在香雲臉上奶上蹓來蹓去,不時舔著紫黑幹裂的嘴唇。

香雲一見到這個長著一雙狼眼的家夥,就象吞進一隻綠頭蒼蠅,說不出的惡心。沒人在場的時候,他的目光更放肆,有時會給他盯得起雞皮疙瘩。

自從聽說蠣子纏上雨兒,香雲又覺好笑又覺解氣。雨兒從不拿正眼瞧她,就連來買東西對她的笑臉也會報以白眼。她沒心思跟孩子一般見識,可日子久了也不免心裏窩火,真想說:是你爹纏磨俺,有氣回家朝你爹發去!蠣子是個死賴爛纏的角色,他粘上誰誰就倒黴。劉大麻子也不是吃齋念佛的等閑之輩,兩人一旦翻臉會象狼似的咬在一起,劉家營子不知會起多大的亂子頭。

出於對蠣子的憎惡和恐懼,香雲很希望這場爭鬥早早發生,讓劉大麻子把這張狂的蠣子狠狠修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