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老鼻子石岩,蝦場小石屋一下子闖入眼簾。小屋用麻石片砌成,經年的風吹雨打使得嵌縫的牆泥駁落殆盡,參差無規的石縫有多處已生長了野草,象一張飽經風霜的老人臉。
石屋的門窗早不知給誰偷拆了去,窗洞上堵了塊破麻袋片,門洞上用塊塑料雨布充當門臉,此時,門簾的一角已掀起掖進牆縫,一人正背著身刷牙。這人中等身量,瞧背影不胖,肩膀卻乍得挺寬,一身暗紅色的絨衣褲在這荒涼的地方倒顯得很是惹眼。這人想必就是建生。
哎!雨兒喊他一聲。
這人猶如未覺,慢條斯理刷完牙,很響地漱了口,這才轉回身細細打量起她。陽光正衝著他,他眉頭蹙起,雙眼難受地眯成縫,與濃眉相映成趣。他臉廓清晰棱角分明,下巴微翹給人以剛毅有力的印象。他的目光和神情不鹹不淡,這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叫雨兒很難消受。
劉家營子的年青人裏除了蠣子,還沒有誰敢用這種態度來怠慢她。外鄉人如此目中無人,觸動了雨兒的倔性,暗中叫勁要煞煞這人的狂氣。
雨兒冷冷地回視著對方,話卻不知從何說起,見到他手裏的牙缸牙刷,勉強找到話題:沒人要搶你破牙缸子!
他咧嘴一笑,回身把牙缸放在窗台上,自言自語歎道:這老虎嘴也該刷刷牙了!說完,自顧自地從桶裏舀盆冷水洗起臉。
雨兒討了個沒趣,悶悶地幹立一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等他掛一臉水珠問她是誰時,才借機搶白道:你又不是警察,你管我是誰?
他認真點點頭,卻又苦笑著搖搖頭,擦著臉又問:聽說你們村支書的千金知書達理又有教養,是嗎?
人家突然提及自己,雨兒卻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但這話聽起來比較順耳。
他冷不防又贅了一句:我看你不象。說過便笑了起來。
雨兒心中著惱,見他笑臉並無惡意時,也不去跟他認真計較了。
雨兒見他笑起來牙齒白白閃閃瓷一般光澤,全不象村人開口就見苞米粒子,靈機一動打趣道:你呲著海狗牙笑啥,沒人跟你比牙!
他聽了一愣,隨即糾正道:我叫建生,不叫海狗牙!
雨兒得到一個小小的滿足感,舒心的笑了。不知這人真癡還是裝傻,反正還算有點意思,起碼不令人見而生厭。雨兒本性不是刁蠻之人,在劉家營子的孤獨是因為她心氣太高,她也想閑空裏有個人聊聊,便主動自我介紹了身份。
建生似乎吃了一驚,想想說:魚兒離不開水,花兒離不開陽,革命群眾離不開共產黨。你爹是黨的支書,你是魚兒,有學問有意義!
雨兒打斷他信口開河地瞎扯,解釋道:我是下雨的雨,不是魚蝦的魚!
建生歉然笑笑點點頭。
雨兒問他:你咋憑空想起來這兒?
建生潑掉水,回身說:人活著為了日子過得好點,想過好日子缺不了錢。我在沽鎮養蝦場時,雨中淋著海水浸著,給人呼來喚去支使了兩年,到頭來才看出,那地方不是我這種人發財的地方。
雨兒環視周圍的破敗景象,搖搖頭說:你以為這兒能叫你發財?真那麼簡單就不會成這個樣兒了。
建生點點頭說:我知道,不過要發大財就要冒險,不然的話,這裏也輪不到我的份兒。
雨兒心想,這就叫周瑜打黃蓋願打願挨,等他把賭注輸光了,隻怕哭鼻子抹淚也來不及了。
建生從燃燼的柴灰中拔出一個黑乎乎的苞米麵餅子和一塊鹹鮁魚片,倒著手拍拍吹吹,向雨兒客氣地讓了讓,便大口香噴噴地吃起早飯。
借這段空閑,雨兒不請自入進了小石屋。小炕上被褥碼得整整齊齊,屋角擺放了幾隻紙殼箱,裏麵盛了些舊衣物和生活用品,有一隻箱裏全部是書本之類,順手翻翻,見有些是養殖技術方麵的書籍,有幾套破邊卷角的武俠小說,還有人物傳記及五花八門的雜誌,夾雜在其中的幾個筆記本很是上眼。
建生倚在門邊吃著飯說:武俠書是偷人家的,其他都是自己花錢買的,感興趣隨便看。
雨兒對那些書並不上心,幾本筆記本卻逗得她心裏發癢,聞言便捺不住性子趁機揀出筆記本,衝建生一晃說:沒法子,這是你讓我看的。
建生笑笑沒說話,嘴邊吃的黑乎乎象長了一圈胡子。
雨兒曾記過日記,隻堅持了半個月就因為生活太枯燥沒啥可寫而罷手。建生是個籠罩在無數個謎中的陌生人,通過這些筆記本也許會加快對他的了解和認識。雨兒有些心虛,做賊似得窺窺建生,見他正專注地跟苞米麵餅子和鹹鮁魚較勁兒,這才放心地翻看起筆記本。
建生字跡寫的大又潦草,卻很有骨架,細瞧來發現這些字很有規律性,決非隨意塗鴉,有種很放得開的豪放感。裏麵了內容卻叫雨兒大失所望,逐本翻遍了全部都是些養殖方麵的知識,她瞧來瞧去沒了滋味。
建生洗手漱口後,衝雨兒詭秘地笑道:我這人缺乏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