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營子是個偏僻的小漁村,碼頭小得象隻鞋麵子,港灣又淺,泊不得大船,陸海交通隻有一條不像樣的山路通向外界,使村子象個悶葫蘆死氣沉沉。
假若雨兒不曾邁出過劉家營子的地界,就不會有非分的念頭而看不起自己生長的家鄉。她在沽鎮念完初中,本村的姐妹們還沒有個能超過她項背的。
在外麵世界上走走看看,再重新窩回劉家營子,她簡直要憋出病來。與人聚堆啦呱聊天,那些人除了家長裏短雞毛蒜皮,哪還有半點脫俗的話題?
十八歲的年齡正是花蕾初綻的季節,該是生機勃勃笑靨常開,雨兒卻變得鬱鬱寡歡落落寡合,泡在炕頭把本書捧在臉前,卻哪裏瞧的進幾行字,寂寞的愁雲鎖在眉間。
劉家營子累就累在一個窮字上,連船上起碼的儲冰都造不了,村裏的漁船在漁場下網捕撈,大都在沽鎮泊岸起艙,甚至到更遠的瀕海大城市去出貨補給。整個漁期,劉家營子象一條給人抽了筋的狗似的,氣息奄奄毫無生氣。
雨兒搞不懂,這麼個彈丸小地方,爹卻有滋有味地把持這頂烏紗,好像這裏窩了座金山,片刻也不敢撒手。不知老祖宗咋偏偏選中這麼個兔子都不拉屎的窮窩,還一輩接一輩稀裏糊塗過的蠻有勁哩!俗話說,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近鄰。劉家營子又窮又偏僻,連串親訪友的客兒都不多見,所以來個外人就像一道稀奇的風景。但爹要雨兒到外鄉人承包的老虎嘴幫工,雨兒卻回絕了。
爹搖頭歎息道:說起來俺養得起你,也不強求你,村裏十個八個閨女和媳婦跟俺討這差事,要是人家知道咱掖藏私心,還指不定會說啥哩!
雨兒動了好奇心。她想,雖然村裏進外人惹眼不假,可這人憑啥能引動的那麼多人去爭這份苦差事呢?她主要是在家裏也呆膩了,便說:去可以,不過有言在先,順心才幹,不順心我可掉腚走人!
雨兒早起並沒急著往老虎嘴去,找過幾位小姐妹側麵問問,似乎還沒人知道這事,便隱約覺得上了爹的當了,惱羞中想轉身回家,但卻沒按捺住好奇心,心裏疙裏疙瘩奔向老虎嘴。
老虎嘴兩邊的崖子伸展入海,半圈起這片海灣,狀似吼嘯的虎口,因此得名。這裏與村落有聳立的虎頭崖相隔,地處偏僻,往來的人稀少,顯得漫漫荒野涼氣森森。
村裏人都說這裏陰魂凝聚鬼氣濃重,虎頭崖鬼叫是一方麵,更怪的是,這附近不論在哪兒淹死的人,屍身總能泊在這兒,說是龍王爺給虎王的供奉。
雨兒不信這套鬼話,啥龍王虎王鬼頭蛤蟆眼,純粹是人編排出來嚇唬人的。他爹當年組織人馬在這裏修壩築堤大搞圍海造田,結果空耗一冬勞力的工程,看看實在沒有多大利用價值,便荒棄到一邊了,直到癡漢子提出養蝦,才又借用原來堤壩建立起這個麵積四十三畝的蝦池子。現在一眼望去,蝦池子破敗不堪地浸在海水裏,由於多年廢置失修,三米多寬的池圍子有多處破損塌陷,進出水道閘門早已蕩然無存,任那海水灌進去又衝出來。野蒿子枯敗戧亂,象蝦池蒼老灰白的胡須隨風閃閃搖搖,叫人看了心中無限悲涼。
雨兒站在永固河水庫邊朝下望,蝦池子象一隻方舟泊在腳下,但看山容易爬山難,真要走下去,至少要叫額角見汗。她瞧來瞧去,不覺地心頭發怵。這種破爛樣子咋麼收拾,又從哪兒下手呢?甭說才兩個人,就是用上十幾個壯勞力也會累爬下的。她懷疑那個叫建生的外鄉人是不是有點缺心眼,養蝦不提,眼前收拾爛攤子這活也會把他累的吐血。
時下是陽曆三月,離投放蝦苗的五月份相隔太短,這麼幹下去勢必會誤了蝦期。他不如一頭紮海裏算了,省得累死還要零碎受罪。這樣的傻瓜哪有情趣?雨兒心裏沮喪沒了勁頭,隻怨生活中可意的事情太少了,便找個樹樁坐下,替那建生又發愁又生氣。你說你包條船包塊地包片林子,包啥不好偏來戳這老虎嘴?這種人不是腦子缺弦的糊塗蟲,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杠子頭。
想到此,雨兒情不自禁地撇撇嘴,真想拿腿往家蹽。可回去又能做啥?年齡相仿的小姐妹多數都定了婆家,年歲不大卻早早地準備起女紅針線,談起那些又粗俗又傻氣的漁漢子們還津津樂道。
雨兒在劉家營子的枯燥寂寞中找書做伴,但書中浪漫與現實反差太大,隻會誘得她傷感自憐。平淡寡味的劉家營子不能滿足她,繁華的外麵世界並沒為她打開大門,有時想想老天爺不公道的安排,便獨自垂落幾滴清淚。
雨兒坐在坡頂躊躇了好半晌,掂量來掂量去,回村回家都沒意思,倒不如下去見識一下那外鄉人,他傻也好,杠子頭也罷,權當閑來無營生,無關緊要。
雨兒想通了就起身踏著枯蒿萋萋的小路,蹓蹓躂躂朝海邊下去。
崎嶇的山路象一條窄窄的溪流蜿蜒而下,遇有突石、坑窪劃個弧圈輕巧繞過,讓人看去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感。野蒿子上的寒露打濕了雨兒的褲腳,走熱的小腿變的涼瓦瓦起來,海風掠過,激得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