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見李如鬆都已經出帳,眾人互相使了個眼色,一起出了中軍大帳,都要親眼看看來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眾人出了中軍大帳,隻見李如鬆大步流星地奔向等候在帳外的一個人身旁,便欲跪倒行禮,卻被那人一把拉住,李如鬆不便執拗,但還是對著來人幾乎是一躬到地,眾將看得目瞪口呆。
李如鬆起身後一把拉住那人往中軍大帳邊走邊對眾人說道:“各位隨我一起回帳,我再給各位介紹。”
眾人一起回到中軍大帳,眾人才看清,李如鬆拉的竟是一個中等身材,麵目平和且穿了一身便服的老者,看他的衣著外貌竟和尋常老農無異,不禁更是驚奇。
李如鬆堅持讓那老者坐在自己剛才所坐的主位之上,但那老者堅決不允,操著一口江浙口音說道:“萬萬不可,提督大人,豈可因私情亂了朝廷規製!”
李如鬆無奈讓老者坐在李如柏的位置上,那老者卻並未落座,對李如鬆說道:“提督大人,下官還未曾給各位大人見禮,如何敢坐。”
李如鬆親自將宋應昌給吳惟忠引薦道:“吳老將軍,這位是兵部右侍郎,此次備倭經略宋應昌宋大人。”
吳惟忠向宋應昌施禮道:“屬下浙江遊擊將軍吳惟忠拜見宋經略。”
李如鬆對宋應昌說道:“宋大人,這位便是戚繼光大人麾下的吳惟忠吳老將軍。”
宋應昌聽了微微一怔,低頭皺眉仔細地思索了一會,才抬頭問李如鬆道:“李提督,你剛才出帳迎接之時我便在回想這個名字,這位老將可是昔日戚繼光戚帥麾下鴛鴦陣的領隊參將吳惟忠?”
李如鬆讚道:“宋大人博聞強記,讓人佩服!這位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鴛鴦陣領隊吳將軍!”
宋應昌趕緊起身站起,回禮道:“宋某早就久仰吳老將軍威名,不想今日有緣在此相遇,昔日老將軍與戚帥共創鴛鴦陣名揚天下,在東南沿海讓倭寇聞風喪膽,台州一戰更是殲滅倭寇無數。此次老將軍能出山助陣實乃我大明江山社稷之福,萬千將士之幸。老將軍以花甲之年不辭辛勞,一路顛簸到此,請受宋某一拜!”說罷對吳惟忠極為恭敬地深施一禮。
大帳內一眾人等聽了宋應昌所言都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其貌不揚的老者竟然是在二十年前便在戚繼光麾下名揚天下的抗倭悍將吳惟忠,也難怪像李如鬆這等活土匪般的人物竟然也對他如此畢恭畢敬,於是紛紛上前向吳惟忠行禮,吳惟忠卻憨厚得如同一個老農般與眾人一一還禮。
讓楊元、麻貴、劉綎等人都不約而同地想到,如果不是在此相遇,實在難以相信這憨厚的老人竟然便是讓倭寇聞風喪膽的驍勇悍將。
眾人彼此見過禮後,大家重新落座,李如鬆恭敬地說道:“吳老將軍,我原來聽說您在山海關老龍口入海處修建長城,不在此次征召之列,心中遺憾不已,沒想到您竟然日夜兼程的趕到,實在讓如鬆不知該說些什麼。”
吳惟忠連連擺手道:“提督大人哪裏話,末將年過花甲卻仍蒙當今萬歲和朝廷的恩典,蒙各位大人不棄,此次能夠討詔出征實乃末將之幸。
我在山海關聽聞此次倭寇數十萬大軍兵犯朝鮮,更對我大明起了覬覦之心,惟忠身無長物,唯獨和倭寇纏鬥半生,因此獲悉後便從山海關返回台州召喚舊部,隨後又折返回遼東,因此耽誤了些許時日,請各位大人見諒。此次隨我一同來的還有三千抗倭經驗豐富、精通鴛鴦陣法的義烏兵和台州兵,以供提督大人調遣。”
李如鬆聽了趕緊站了起來道:“吳老將軍此言實在讓如鬆慚愧,您能趕來相助如鬆已感激不盡,沒想到您竟是在這短短的時日內在遼東和東南打了一個折返,如鬆實在不知說些什麼,就請吳老將軍受晚輩一拜。”說完對吳惟忠一躬到地。
吳惟忠起身將李如鬆扶起說道:“還不止於此,我還給提督大人帶來了一員猛將。”
李如鬆問道:“哦?不知吳老將軍說的是哪一位將軍?”
吳惟忠憨厚一笑道:“我先賣個關子,明天你就知道了。”
李如鬆爽快地說道:“好!”隨後站起身來,環視了一周說道:“各位將軍遠道而來,今日如鬆略備了些長白山中的土產野味,劉綎兄弟,你可是從瀘州帶了許多好酒來,正好就在這大帳內給各位將軍接風洗塵,今晚就痛飲他幾大碗,明日整肅人馬、開赴朝鮮、痛擊倭寇!”
李如柏聞言傳令下去,很快便在中軍大帳中擺下了一桌長白山中的珍饈美味,眾人團團圍坐,各自碗中都倒了滿滿一大碗美酒,李如鬆讓宋應昌親自領第一碗酒。
宋應昌推辭了幾次,見李如鬆態度堅決,便起身站了起來,麵色沉靜地開口道:“時祥此次受朝廷委派,得能與各位將軍一起受命出征,共赴朝鮮抗擊倭奴,實為時祥三生之幸。
“在座的諸位將軍都是我大明朝武力之柱石、國家之棟梁,皆乃當世之名將。時祥受當今萬歲重托,今日代萬歲敬諸位將軍一碗酒,此戰誓滅倭寇,更要憑此戰之威於百年內斷絕倭寇覬覦我大明的狼子野心!然而此次出征朝鮮,倭寇來勢洶洶且人數為我軍人數的數倍,前路征途凶險,甚或可以說是九死一生,因此時祥自接到當今聖上詔命之時,便誓與諸位同生死、共進退。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時祥先幹為敬!”說罷一仰頭將一大碗酒一飲而盡。
眾將聽了宋應昌真情流露的一席話不禁都熱血沸騰,起身異口同聲地說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幹!”說罷眾人都把碗中美酒一飲而盡。
李如鬆等一幹武將見宋應昌一副弱不禁風的書生模樣,喝起酒來竟然如此豪氣雲天,都不免心生好感,彼此也都不自覺地逐漸放鬆了下來。
酒是個很奇妙的東西,特別是對於男人而言,它或許能在無聲無息中將彼此的隔閡、偏見、誤會等化於無形,也可能在喜慶熱烈的觥籌交錯中種下嫉妒、不滿甚至是仇恨的種子。
而在這一夜的酒桌上,馥鬱醇香的瀘州大曲溫暖著桌上的每個人,也將中軍大帳內這群漢子間初生的情誼熏染上一股濃濃的酒香。在一番推杯換盞之後,大帳內的楊元、麻貴、劉綎等人聲調都逐漸高了起來,因此在晚宴主菜虎肉煲上桌的時候,眾人都歡聲雷動起來。
李如鬆拍了拍手,桌上眾人都安靜下來。
李如鬆朗聲道:“今日為了款待各位將軍,前日特意讓人進山打了一隻大虎,這虎肉與其他野味相比較特別之處便是味極酸,直接烹飪的話甚至會酸壞牙齒,因此必須趁虎肉新鮮時先在泥漿裏溺一整夜,而後再用海鹽醃製一天,然後洗淨以後先用火燒,再用花椒水煮熟,這樣才能徹底除去肉中的酸味,各位不妨嚐嚐。”眾人紛紛夾了一塊虎肉放進嘴裏,品嚐之下果然沒有絲毫酸味,風味獨特,因此紛紛叫好,而平時整日罵罵咧咧、聲大如牛的李如鬆此刻反而沉靜下來。
吳惟忠看在眼裏,站起身來悄悄將李如鬆拉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小布包交給李如鬆,李如鬆一愣,打開看時竟是一串念珠,不禁微覺奇怪,於是抬頭看著吳惟忠。
吳惟忠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你之前來信提到的戚帥生前日夜戴在身邊用於計時的念珠,今日我把它帶了來交與你,唯願能助你一臂之力。”
李如鬆想說些什麼,吳惟忠輕輕拍了拍李如鬆的手背,輕聲道:“我年歲大了,就不陪大夥盡興了,這就回營帳休息,屬下告退了。”
李如鬆連忙道:“忠叔我送您。”說罷扶著吳惟忠來到營帳門口。
吳惟忠低聲道:“你回吧,我悄悄地走,你是主帥,莫掃了大夥的興致。”
李如鬆點頭稱是,於是對守在帳門內的窖生說道:“窖生,送忠叔回去休息。”
窖生應了一聲扶著吳惟忠出了營帳,李如鬆也跟了出來,站在營帳門口看著一老一少的背影,手裏摩挲著那串念珠,一會兒工夫那念珠之上便沾染了李如鬆的體溫。朦朧的月色灑在雪地上泛起一片銀色光芒,李如鬆忽然感到手中的念珠在一瞬間竟似乎有了一種靈性,正在慢慢地和自己融為一體。
李如鬆遠遠地眺望著鴨綠江彼岸的那片土地,仿佛看見了夜空中有位老人正用手指著前方對自己說道:“看,如鬆,倭寇就在那裏。”
萬曆二十一年正月初三,李如鬆率四萬明軍抵達朝鮮肅寧館,朝鮮宣宗大王李昖親率領議政大臣柳成龍等迎接大明援軍。
朝鮮宣宗大王李昖幾個月來被倭寇一路追殺至鴨綠江邊,幾乎遭遇亡國之殤,雖然此刻朝鮮還沒真正滅亡,但他本人卻早已嚐盡亡國之君的痛楚。而日思夜盼的明朝大股援軍今日終於趕到,因此將宋應昌、李如鬆等人迎進國賓館,在一番外交辭令的寒暄後,心中百感雜陳,近乎要落下淚來。
與朝鮮宣宗大王的心緒激動相比,朝鮮領議政大臣柳成龍則表現的要冷靜得多,他坐在一旁仔細聆聽了宣宗和宋應昌、李如鬆的寒暄過後,先是起身向宋應昌、李如鬆行了一禮,然後溫文爾雅地對宋、李二人說道:“自倭寇攜二十萬之眾入侵我朝以來,我朝軍民在大王鞠旅陳師下,奮勇禦敵,奈何國小勢弱,終難敵倭寇虎狼之師,三千裏大好江山眼看盡陷於賊手。幸得英武大明皇帝委宋經略、提督親率天兵到此,倭寇必將一潰千裏,收複我朝大好河山指日可待。隻是倭寇達二十萬之眾,天兵雖有貔虎之威,奈何倭寇已成群狼之勢,卻不知李提督此次究竟攜天兵幾何以退倭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