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兵分赴前日約定的東、南、北三門,而自己親自攜麻貴連同如柏、如樟、如梅三個兄弟帶兵來到西門,相比於其餘三路攻城軍隊,這一路多了六百輛推車,每輛車都裝了五十隻盛滿沙土的布袋,而每輛車的旁邊都放了一隻盛滿水的水缸。這些車整整齊齊的共排成三排,兩百輛為一排,而最後一排車的後麵則是擺放了佛郎機重炮,俗稱“虎蹲炮”。
麻貴一看眼前這陣勢,心中暗道:“怎麼把這些土袋都弄到城下了?”
他轉頭看了看李如鬆,見他表情肅穆也沒敢問,於是麻貴拍了拍站在一旁的李如柏,輕聲問道:“李總兵這些土袋到底派什麼用場?”
李如柏攤開兩手示意自己也並不知情,麻貴便也不再多問。
此刻李如鬆下令其他三門同時開始攻城,一時間便聽聞東、南、北三門槍炮之聲大作。
西門城頭上叛軍將領正是被哱拜授以總兵之職的劉東暘,此人是漢軍將領,心思機敏、也熟諳兵法,對寧夏城城防布局自然也了然於胸。
劉東暘在大戰之前基於經驗和直覺,敏銳地判斷出朝廷軍隊會以西門為主攻方向,當他登上城牆的時候,遠遠望見西門的攻城陣營中高高聳立著一麵帥旗,上麵寫了一個大字“李”,便知道主攻西門的是李如鬆,
心裏頓時泛起一陣莫名的緊張和興奮。要知道李成梁、李如鬆父子鎮守遼東多年,李成梁和“鬆、柏、樟、梅”早已聲名遠播,特別是李如鬆,這幾年聲名鵲起,在蒙古各部之間,甚至已經達到“談鬆色變”的地步。
為將者於戰陣之上直麵這樣的對手如何讓劉東暘能不感到既緊張又興奮。
此刻劉東暘見其餘三路明軍已經開始攻城,唯獨西門按兵不動,更加驗證了自己的想法,於是內心緊張興奮之餘又生出一股狂傲之氣,於是他站在城頭之上向著城下高聲喊道:“李如鬆,今日主攻既然是我西門,為何遲遲按兵不動,何必故弄玄虛呢?我劉東暘久聞你李如鬆的大名,都說你將門虎子,難道‘圍三缺一’這麼簡單的道理你爹都沒教過你嗎?看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將門虎子?我看未必,更像是將門犬子!哈哈哈!”
劉東暘城頭上一陣大放厥詞,對李如鬆大加奚落,城頭上千百名叛軍隨即一起高聲喊道:“將門犬子!將門犬子!將門犬子!”聲音整齊劃一,聲勢震天!隨後便是一陣狂笑,氣焰囂張至極!
麵對城頭叛軍肆無忌憚的奚落和謾罵,麻貴心裏暗想:以李如鬆平時飛揚跋扈的脾氣,兩軍陣前眾目睽睽之下受到如此的奚落和謾罵,豈不是要被氣得七竅生煙、暴跳如雷?可當他偷眼看向李如鬆時,卻發現李如鬆眼望前方,麵色沉靜如水,不禁出乎麻貴的意料。
李如鬆雖然沉得住氣,可是他的弟弟們卻早已按捺不住,騎在馬上準備率隊攻城的李如樟挺起手中戰刀,指著對麵城頭上的劉東暘對李如梅說道:“五弟,射這狗賊一箭!”
李如梅應聲便從背上取下金背弓,卻聽李如鬆一字一句地說道:“不聽將令、擅自行動者斬!”
李如梅一聽馬上把本來已經取下的金背弓重又背好。李如鬆不再理會李如梅,看了看手邊的一個沙漏,估算著時辰已到,於是他高舉手中戰刀向攻城軍隊下達軍令:“澆水!攻城!”
隨著李如鬆的一聲令下,每輛車旁的士兵們先是合力將水缸裏的水部傾倒在車上的沙土袋上,然後兩百輛車排成第一排,便向寧夏城的城牆疾衝而去!
劉東暘看得真切,站在城頭上也是一聲令下,城上叛軍馬上用手中的火炮、佛郎機、短銃等向城下第一批發起攻擊的攻城士兵進行猛烈射擊,一時間槍炮聲、呐喊聲大作,而槍炮如雨點般向城下的攻城士兵們傾瀉下來。
無論是對於城頭上的劉東暘還是城下的麻貴而言,眼前的這一幕都再熟悉不過,因為這幾個月都是如此,在一番射擊後,便會有大批攻城士兵屍橫當場,畢竟血肉之軀又如何能抵擋得了槍炮和弓箭?然而這一次,當麻貴一陣心悸之後,劉東暘一番激動之餘,兩人都發現似乎不大對勁,城上的劉東暘和叛軍們驚奇地發現,第一排兩百輛裝滿土袋的車全部順利到了寧夏城的城牆之下,而僅有兩三名士兵中彈倒地。
麻貴仔細查看後才看明白,原來每一輛車都層層疊疊地裝滿了沙土袋,由於裝得太滿,每輛車上的沙土袋都超出了裝土車一圈,而推車的士兵全部隱藏在這超出的外簷之下,且由於每輛車都剛剛被澆透了水,火炮槍彈打上之後全然不起作用,因此對於攻城士兵而言,這便成了絕好的掩體。
第一排兩百輛車衝到城牆下的時候,李如樟在馬上高喊道:“堆!”隨著攻城主將的一聲令下,率先抵達城牆下的士兵們開始卸下車上的土袋,緊挨著寧夏城城牆開始如砌牆般堆砌了起來!
與此同時,第二排兩百輛車開始向城牆推進,當推進到一半的距離便停了下來,士兵們以車上的土袋做掩體,用佛郎機向城頭上的叛軍還擊。
而第三排車隊的士兵以及排在最後的一排虎蹲炮也幾乎在同時向城牆上的叛軍開了火。
直到此刻,城下的麻貴、李如柏等和城上的劉東暘才明白李如鬆全部的作戰計劃:以三段擊的方式做好兵力分配,一方麵以車上的土袋逐層堆積的方法不斷提升土袋堆的高度,從而將登城的高度減到最低,另一方麵第一梯隊在城下堆土袋的時候,第二、第三梯隊以及最後一排虎蹲炮在不同位置向城上還擊,這樣就會最大限度地給城上叛軍形成幹擾,同時明軍以土袋為掩體,又將己方士兵的傷亡降到最低。
麻貴猛然間才醒悟,原來李如鬆如此囂張跋扈是有資本的,那就是實力。
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規劃好如此精巧、周密的作戰計劃,土袋堆高登城其實隻不過用了一個“磚塊墊腳”這樣淺顯的道理,用於此處卻收獲奇效,且將傷亡降至最低,縱然使此次攻城未果,也勢必會在氣勢上給城內叛軍以沉重打擊,狠挫叛軍自開戰以來的囂張氣焰。這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欽佩!
麻貴側頭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上一輪的頂頭上司,忽然意識到剛剛見麵時自己那句“誓死追隨”正在由一句官場套話逐漸變成肺腑之言。
而城頭上的劉東暘此刻也已經知道了城下的李如鬆實在是個可怕的對手,他甚至已經意識到自己剛才試圖激怒李如鬆的做法是多麼的愚蠢。
但為時已晚,隻能打起精神指揮叛軍全力抵抗,向城下的明軍發動猛烈射擊。
很快城牆下第一梯隊的攻城士兵便將土袋全部壘起,共一丈多高,此刻第二批兩百輛車馬上就推進到城牆下,與第一梯隊的士兵會合後繼續向上堆疊。
而第三梯隊則馬上推進到第二梯隊原來的位置,繼續向城頭上射擊。
城頭上的叛軍在劉東暘的指揮下繼續用火炮、佛郎機等向遠離城牆的明軍射擊。而對於已經攻到城下的明軍,由於雙方的距離已經接近直上直下的態勢,火炮已然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佛郎機也需要在城頭上的士兵探出身子才能向下射擊,此時城下的明軍已經抽調出一部分,站在沙土袋堆砌的土牆上有如守株待兔般向上瞄準,隻要城上的叛軍剛一探出身子,便成了城下明軍的活靶子,如此一來,居高臨下反而成了劣勢。
一時間叛軍死傷嚴重,劉東暘臨陣指揮應變極為迅速,發現了之後果斷將守城叛軍分為兩隊,一隊繼續用重炮、佛郎機等向遠處的明軍射擊;另一隊則直接用數十斤重的礌石、檑木砸向城牆下的明軍。如此一來,城下的明軍被砸死砸傷的也不計其數。一時間雙方激戰呈現白熱化,死傷都極為慘烈。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城下明軍的沙土袋越堆越高,眼看離城頭的距離不到兩丈的樣子,雙方士兵死傷人數也越來越多。
劉東暘意識到如此下去很快便會被明軍登上城頭,那城破之時便近在咫尺了。於是一麵傳令東、南、北三門火速征調援軍馳援西門,一麵許諾重金組織敢死隊。俗話說“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很快一群亡命之徒便組成了一支敢死隊,由城頭守軍將一根根繩索縋下,敢死隊縋城而下在沙土袋所壘起的土堆上與攻城明軍展開白刃戰。一時間雙方喊殺聲震天,死傷更為慘烈。
城下擔負總攻之責的李如樟看得仔細,於是親自躍上沙土袋壘起的高牆上和叛軍廝殺起來。
李如樟自幼便在父親和兄長的調教下習武,身手自然也是十分了得,尋常叛軍士兵如何是其對手?因此轉眼間就被李如樟砍翻了兩名叛軍士兵。
李如樟親手砍翻了兩名叛軍後,抬眼向四周看去,卻發現自城頭縋下的叛軍越來越多,這些叛軍一部分除了和攻城明軍廝殺以外,其餘一部分已經開始動手將沙土袋向城下砸去,城下明軍不得不放緩了運送和堆積沙土袋的速度。
李如樟情知如此下去難免功虧一簣,因此稍加思索便看準了戰機,抓住了身邊一根自城頭縋下的繩索,幾步便登上了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