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賀蘭山 2(1 / 3)

第二日清晨,尚在宿醉中的麻貴麻總兵忽然被一陣急促的喊聲叫醒。

麻貴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定了定神,仔細聽了聽果然是傳令兵在自己營帳外大聲喊自己起床,才知道自己並非做夢,不過心中的無名火也隨之而起,他大聲對著帳外的傳令兵罵道:“大早上的喊什麼喊,報喪啊!”

外麵傳令兵急得快哭了出來,委屈地說道:“麻總兵,麻總兵,不是小人我要喊您起床,是那個昨天到的李總兵剛下的軍令,讓您在辰時三刻前到中軍大帳共商軍務,逾時不到以違抗軍令處置!小人已經在帳外喊了快一刻鍾了,這眼看就快過時了,您快起來吧。”

麻貴聽了傳令兵的話心裏一驚,嚷嚷道:“知道了!你先去回稟,我這就來。”

傳令兵趕緊應了一聲回去報告去了。

麻貴極不情願地從床上爬了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心裏暗想:這個李如鬆大早上起來抽的是什麼風?這昨晚和老子勾肩搭背的喝酒喝到半夜,今兒這麼早就起來說什麼“共商軍務”,還讓不讓人好好休息?再說其餘幾路援軍都還沒到,有什麼軍務可商量?

麻貴心裏雖然一肚子怨氣,但他卻不敢有絲毫怠慢,他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齊後趕到了中軍大帳前,隻見帳外站了一個年紀輕輕的士兵看著臉生,他便仔細看了一眼,見他細高身材,膚色黝黑,眼睛如一彎新月般形狀,卻閃閃放光,隻是看起來情緒不甚高。

年輕衛兵自然是窖生,之所以情緒不高,是清早自己剛和何大奎以及同來的川軍道過別。他想起一路一同走過的艱苦日子,這忽然隻剩自己獨自一人不免有些黯然。

麻貴來不及多想,邁步進了大帳,卻見李如鬆一人死死地盯著掛在牆上的《九邊圖》,一言不發。

麻貴直奔桌上抄起水碗喝了一大口水,然後在嘴上抹了一把,道:“我說總兵老弟,你真是海量啊,昨晚可是把老哥我給徹底喝多了,不過這酒是真好……”

麻貴話還沒說完,就發現李如鬆正用一種難以描述的眼神在看著自己,於是他把後麵半截話咽了回去。

李如鬆向麻貴微一躬身然後抱拳施禮道:“麻總兵。”

麻貴見李如鬆與昨日相比,竟然像換了一個人一樣,他一時間未能反應過來,一臉錯愕地看向李如鬆。

李如鬆對麻貴的狀態似乎早有預料,他平靜地說道:“麻總兵,昨天你我是論私交,可以稱兄道弟,但今日你我是談公事,因此需以朝廷規製禮儀相待。”

麻貴聽聞李如鬆如此說趕緊行禮道:“卑職參見提督陝西討逆軍務總兵官李大人!”

李如鬆一擺手:“免禮!麻總兵,我昨日剛剛趕到陣前,勞煩你詳細介紹一下目前的戰局和態勢。”

麻貴稍稍鬆了一口氣,道:“請李大人落座,容卑職將此次叛亂之起因、經過以及目前態勢等詳細軍務向大人稟報。”他說罷來到牆上所掛的《九邊圖》前。

李如鬆示意自己不坐,並讓麻貴即刻開始。

麻貴清了清嗓子便將此次叛亂的詳細情況向李如鬆娓娓道來:“李大人,因寧夏巡撫黨馨黨大人治原寧夏總兵哱拜冒領軍餉之罪和治其子哱承恩強搶民女之罪,哱拜糾合其子哱承恩、義子哱雲、土文秀及副將劉東暘率其府內三千‘蒼頭軍’及其所屬四營兵馬於今年二月二十八日起兵謀反,殺黨馨、焚公署、搶符印、縱囚犯、分國帑!罪大惡極!隨後哱拜自立為主,劉東暘為總兵,哱承恩、許朝為左、右副總兵,哱雲、土文秀為左、右參將,占據寧夏鎮,歃血為盟,又領兵接連攻下中衛、廣午、玉泉、靈州等四城,大人請看。”、

他說罷在地圖上找到四城的位置一一指給李如鬆看,李如鬆邊看邊點頭示意麻貴繼續。

麻貴繼續說道:“而後,哱拜又以許諾花馬池一帶水草肥沃之地任其放牧的條件,爭取到河套蒙古部落首領著力兔的支持,叛軍力量越發強大,威脅甘陝,震動朝野。

“三月四日,朝廷委派原兵部尚書魏學曾為總督,李昫為總兵率兵進剿,然則一是因叛軍勢猛,二是河套蒙古著力兔部不斷在後方對我軍襲擾,導致我軍進剿不力。三月末,卑職奉兵部調令率所部人馬援馳寧夏,先後兩次與著力兔部正麵作戰,並將著力兔部趕回河套地區。

“李昫部得以專心圍剿哱拜叛軍,逐漸收複失地,並最終將哱拜叛軍圍於寧夏城中,但哱拜部憑借寧夏城城防堅固,準備充足,堅守城內,李昫及卑職多次率部攻城未果,兄弟們死傷慘重,不得已,魏學曾總督下令掘開黃河河堤,意圖以水攻之法破寧夏城防,卻不料哱拜叛軍對此早有預料,早已在城牆內加築堤防,竟使原本淹城之水倒灌入我軍營地,以致我將士傷亡慘重。那場麵簡直……”

麻貴說到此處心緒激動,聲音幾近哽咽,李如鬆掃了一眼這個大了自己一輪有餘的將領,安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麻總兵無須太過激動,請繼續說下去。”

麻貴平複了一下心緒,繼續說道:“眼見潰敗之局已定,消息傳至京師,當今聖上震怒,下旨將魏大人押解京師,我等得令將哱拜叛軍所部圍於寧夏城內,後來的事情您應該都知道了,朝廷委派新任兵部尚書葉夢熊大人為統帥,李總兵您親任討逆總兵官,統領遼東、宣府、浙江等部援軍行討逆總責,我部原地待命,聽候總兵官調遣。這便是卑職所知所有關於此次哱拜叛亂的詳情。”

麻貴詳盡彙報後,他抬頭偷偷察看李如鬆的臉色,見李如鬆麵沉似水,眉頭緊鎖,於是他心念電閃,暗暗回憶自己方才稟報時是否有錯誤或遺漏之處,確認自己似乎並無疏漏之處卻也暗想:眼前這個祖宗實在太過難纏,現在自己也別無他求,隻盼早日擊潰叛軍,在此之前除了自求多福之外也別無他法了。

李如鬆盯著牆上的《九邊圖》沉思了一會兒之後,自己坐在了主帥的座位上,也招呼麻貴側坐於一旁。

李如鬆側頭對麻貴道:“我來之前已經拜見過葉夢熊葉帥。”

麻貴一聽趕緊問道:“不知葉帥何時駕到?”

李如鬆微微搖了搖頭,答道:“葉帥駐紮在靈州,不會移駕至此,至於討逆之事我已詳細向他稟報過,葉帥也將討逆之總責全權交與我。”

麻貴聽李如鬆如此說,心想表態之時到了,哪裏敢有絲毫怠慢,他連忙起身站立道:“李總兵不辭辛勞,挑千鈞重擔於一肩,屬下定當竭盡全力,誓死追隨。”

李如鬆示意讓麻貴落座,嘴裏說道:“如此甚好,也希望仰仗我大明之萬丈祥瑞,當今聖上之齊天洪福,早日平定哱拜叛亂,還寧夏百姓一個清平世間。”

麻貴落座後仍不忘給李如鬆戴上一頂高帽:“李總兵宅心仁厚,兼之用兵入神,定能一舉平定叛亂。”

李如鬆看了看麻貴,對他的這番略顯肉麻的吹捧不置可否,卻忽然問道:“我有幾個疑問,煩請麻總兵能予以一一解答。”

麻貴忙答道:“李大人盡管問,卑職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如鬆略微點頭以示讚賞,隨後問道:“麻總兵可知哱拜叛軍一共人數多少?武器裝備如何?”

麻貴答道:“哱拜所屬部下有三個整建步兵營,一個整建騎兵營,一個步兵營約有兩千七百名軍士,騎兵營約有兩千一百名軍士,如此算來,有原屬駐軍約萬人,另外其府上有私勇‘蒼頭軍’三千人,起兵反叛後又吸納近三千人,因此目前其所屬叛軍總數在一萬六千人左右,上下出入在百人內。”

李如鬆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哱拜所屬叛軍武器裝備如何?輜重給養是否充足?又屯於何處呢?”

麻貴繼續答道:“回李大人,因寧夏鎮屬我大明九邊重鎮之一,地勢險要,且毗鄰蒙古韃靼各部,一旦失守便會使我大明邊關防線為之斷裂,因此寧夏城防禦工事,守軍武器裝備曆來被朝廷視為重中之重。以守軍武器配置為例,一個整建步兵營,除配備常規兵器外,還配備一千把最為新式的輕型佛郎機,一千把複合弓弩,除此之外,寧夏城四麵城頭上各配備十二門重型佛郎機火炮,射程遠,威力大。此前我軍攻城之際,遠了被叛軍用佛郎機火炮轟,近了被叛軍用輕型佛郎機居高臨下射擊,以至於幾次攻城我軍都是還未到城下便死傷一半,待到強攻到城下又死傷近一半,甚至連雲梯都無法架設,不是我長他人誌氣,單論武器配置這股叛軍恐怕就是與神機營相比也毫不遜色。”

麻貴說到此處抬眼看了看李如鬆,故意頓了一頓他才繼續說道:“至於輜重給養就更不在話下,究其原因是哱拜父子盤踞寧夏城已經長達二十餘年,根基深厚,且此次起兵叛亂是早有預謀,因此輜重糧草準備充足,且全部囤積於寧夏城之內。據說哱拜此次起兵之前,特意與河套著力兔部以大量鐵器、食鹽、布匹換得牛羊近萬頭,宰殺風幹製成肉脯囤積於城內,可謂早有狼子野心。”

李如鬆不動聲色地聽麻貴說完,並不加以一言半語,隻是繼續問道:“這寧夏城的城牆高度和厚度各是多少?你剛才說我軍引水攻城之時,叛軍在城牆內又構築堤防,這後加的堤防高度、厚度又各是多少?”

麻貴從未調查過寧夏城牆的具體情況,忽然被李如鬆一問頓時語噎。

李如鬆等了一會兒,不見麻貴回答不禁眉頭一皺,繼續問道:“再問麻總兵,掘開河堤之處水麵大約寬多少?水深多少?河水流速如何?”

麻貴被李如鬆問得瞠目結舌,難以作答。

此刻李如鬆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低沉著聲音繼續追問道:“掘開河堤之處距寧夏城城牆多遠,當時所挖掘的通水溝渠寬度和深度各是多少你總該知道吧?”

麻貴結結巴巴地說道:“這個……這個卑職沒……”

李如鬆直起了身子,強忍怒火繼續問道:“水攻之時我軍的營帳駐紮在哪個位置?”

麻貴一聽這個倒是知道,趕忙說道:“原來紮營之處並不在現在這個位置,是在寧夏城西南之處,因地勢低窪才……”

李如鬆不等麻貴把話說完,忽然“啪”一掌拍在桌子上,原本就瞪圓的雙眼此刻更是欲噴出火來,張嘴罵道:“你,還有那個李昫,你們倆這一軍之將是他娘的幹什麼吃的!‘視生處高,無迎水流,此處水上之軍也’,這麼淺顯的行軍之道都不懂嗎?自己紮營於低窪之處,然後自己主動掘開堤壩,以水攻城,這何異於自掘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