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賀蘭山 2(3 / 3)

李如柏說完這話便看著哥哥臉上的表情。

李如鬆略感失望,微一停頓後說道:“也不能怪罪他,畢竟是第一次在戰陣之上,又遇到如此凶險的局麵,那後來呢,你是如何逃回來的?”

李如柏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哥,你聽我說下去,這小子沒等我說完,就從後背的包袱裏拿出了一件形狀古怪的兵刃,然後跳下馬縱身迎著蒙古騎兵跑去!”

李如鬆聞言也覺驚詫:“這不是找死嗎?”

李如柏接口道:“我當時也想,這找死也不是這麼個找法啊!可當時就是想阻攔也來不及了,我一咬牙,也揮起馬刀迎麵衝了上去。不曾想窖生這小子奔跑起來竟然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在衝到距離蒙古騎兵最前麵的一匹馬約有三丈有餘的時候,他竟突然蹲了下去!“轉瞬間那騎兵便衝到眼前,他揮起手中的馬刀就向窖生猛砍一刀,窖生機敏地躲過去後看準機會忽然雙臂伸展,雙手持刀並將刀刃外翻,那匹馬的雙腿從刀刃上掠過竟齊唰唰的被砍斷,那個騎兵連人帶馬一起栽倒,這小子手起刀落便將那騎兵的腦袋砍了下來。隻看那個騎兵的頭骨碌滾了幾圈,這危險當口,這小子卻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地上的人頭似乎呆住了一般,我連喊幾聲他都渾然不覺,眼看著第二個騎兵轉眼也衝到了他跟前揮起了手中長刀,情急之下我拔出匕首向那個蒙古兵擲去,因為距離太遠沒有擲中,卻也讓那個蒙古兵手上失了準頭和力道,原本砍向窖生脖子的馬刀便削在了窖生的左臂上,這小子胳膊上頓時血流如注,方才如夢初醒。他看到自己身上流下的鮮血,忽然像變了一個人一般,看著砍傷自己並已經疾馳而過的蒙古騎兵,雙眼似乎要冒出火來。”

李如鬆看著眼前的弟弟,若有所思地問道:“如柏,你還記得你第一次上戰場殺敵的情形嗎?”

李如柏聽大哥一問,微微一怔,恰好此時帳外天空略過了一隻飛鳥,李如柏看著那隻飛鳥,思緒似乎也回了自己第一次上戰場那天,他緩緩地回答道:“記得,永遠也忘不了,那是我十七歲的時候,我第一次和你一起在鐵嶺衛遭遇了葉赫部的女真人,我親手用馬刀紮進了一個中年女真人的肚子,並用力一轉,然後抽出了刀,將他的小腹豁開,看著他流出的肚腸,聽著他不斷發出痛苦的求救聲,我茫然不知所措,於是扔下手裏的刀,走向前去想伸手替他按住肚子上的傷口,想替他把肚腸重新按回肚子裏去,可當我走近他的時候,他卻用手裏的一把匕首猛然刺向了我的脖頸,當時要不是你在身後一箭射中了他的咽喉,我早在那天就死去了。”

李如鬆繼續問道:“後來呢?”

李如柏看了一眼哥哥,苦笑道:“後來,我看著那個女真人臨死時那充滿怒怨、仇恨的眼神,看著從他咽喉噴射而出的鮮血和流了滿地的肚腸,我趴在一旁狂嘔不止,回到家以後還大病了一場。”

李如鬆看著弟弟問道:“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問你這些嗎?”

李如柏垂下了頭低聲答道:“後來爹狠狠地罵了我一場,也和罵我一樣罵過如梅、如樟、如楨幾個,爹說我們幾個都不如大哥你。所以從小到大,爹都最看中你,也最疼你,讓我們多向大哥學習,你是想說……”

不等弟弟說完,李如鬆忽然仰天大笑了起來,李如柏被哥哥笑得不知所措,隻能在一旁一臉茫然地看著大哥。

李如鬆繼續一陣大笑才停了下來,雙眼充滿憐惜地看著眼前一臉茫然的弟弟說道:“如柏,爹從小就和你們幾個說過,我第一次上戰場時的表現,所以你們幾個從小就知道,你們的大哥第一次上戰場仿佛就天生神勇,無所畏懼,並且親手宰了兩個蒙古人,是不是?”

李如柏懵懂地點了點頭。

李如鬆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但是有一件事,爹從未和你們任何人說起。”

李如柏疑惑問道:“什麼……什麼事?”

李如鬆緩緩地說道:“那是我七歲那一年,有一天我在家裏的院子獨自一個人玩耍,爹派了一隊兵接我去軍營,我以為是接我去玩耍,所以興高采烈地跟著去了。可到了軍營,爹大帳前的空地上,我看見了一個被五花大綁的蒙古貴族跪在那。

“我好奇的問一個接我的士兵:‘那個人跪在那裏幹嗎?’那個士兵偷偷告訴我說,一會兒就要在這裏砍他的頭。我一聽害怕極了,於是拔腿跑進了爹的大帳,見到爹在和祖叔下象棋,便撲到爹的懷裏帶著哭腔告訴爹:‘爹,一會兒外麵要砍頭,我害怕。’爹笑嗬嗬地摸了摸我的頭,說:‘鬆兒不怕,鬆兒最勇敢,鬆兒將來要做大將軍。’

“我抱緊了爹說:‘爹,鬆兒害怕!’

“爹說:‘不怕不怕,一會兒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一個士兵進來稟報說行刑完畢。

“爹點了點頭然後和顏悅色地對我說道:‘鬆兒,爹說一會兒就完事了,對不對?爹現在讓鬆兒替爹辦一件事情好不好?’

“我點了點頭,爹繼續說道:‘鬆兒乖,你去外邊幫爹把那個人的人頭撿回來。’

“我一聽被嚇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拚命搖著爹的手說‘鬆兒害怕,鬆兒不去!鬆兒害怕,鬆兒不去!’

“爹忽然一巴掌重重扇在我的臉上,原本和顏悅色的臉也突然變得猙獰起來,他抽出腰刀厲聲道:‘去!馬上去!我李成梁的兒子將來必須做大將軍,你連這點事都辦不好,將來如何能率領千軍萬馬?那我要你何用?你現在就去,不然我一刀也把你的頭砍下來!’”

李如柏聽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問道:“然……然後呢?”

李如鬆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我當時被爹的一巴掌徹底打蒙了,又看著爹那從未見過的臉和手裏的刀,害怕極了。我覺得如果我不按照爹的話去做,他當時真的就會把我的頭給砍下來。於是我就照著爹的話做了,當我木然地將地上那顆人頭雙手捧回來放到爹麵前桌子上的時候,爹和祖叔都在哈哈大笑,隻是他們說了什麼我完全不記得。

“我隻記得手上的人頭還是溫熱的,血是猩紅的也是溫熱的,那種溫熱那種猩紅沾滿了我的雙手,沾滿了我前心的衣服,到最後甚至沾滿了我的雙眼。”

李如鬆說著情不自禁抬起了自己的雙手仔細看了看,似乎那種溫熱那種猩紅還一直在。

李如柏此刻癱坐在了椅子上,聽了哥哥的話他仿佛看到了當年那隻有七歲的小男孩被自己親生父親以性命威脅,雙手捧著一顆尚還溫熱的人頭的畫麵,他難以想象對於一個隻有七歲的孩童而言那是怎樣的一種恐懼。他忽然覺得相對於那個父親而言,那顆溫熱的人頭似乎反而沒

有那麼可怕了。而畫麵裏的小男孩和父親,竟然就是自己的父兄。

李如柏忽然想起大哥剛才看自己的眼神裏滿是憐愛,這讓他記起來己兄弟幾個從小就覺得自己這位長兄有時過於嚴厲和苛刻,可直到此刻如柏才意識到,可能自己和兄弟們從未真正了解自己這位長兄,也從未了解過父親。

李如鬆看著頹然坐在椅子上的弟弟,繼續說道:“從那以後,我的心裏便似乎沒有了恐懼,這也是爹的目的,他覺得他成功了,我自己也無從判斷,直到我遇見了師父。”

李如柏抬起頭看了看哥哥輕聲問道:“你是說青藤先生?”李如鬆點了點頭:“是師父讓我明白了,作為一個將領,智慧和勇氣固然重要,但首要的是心中存有‘仁’,仁愛之仁,我們不能把自己更不能把別人變成殺人的兵器,如果一個人的心裏完全沒有了任何的恐懼和敬畏,這本身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恐怖之事。”

李如柏細細琢磨著哥哥剛才說的話,隻聽李如鬆輕歎了口氣說道:“不知道師父他老人家身在何方,過得怎樣了?”

李如柏見大哥神色黯然,於是故意移開話題說道:“哥,我和你繼續說說‘小四川’吧,這小子手臂受傷後,不僅絲毫沒退,反而提著刀迎著對麵急衝而來的蒙古騎兵飛奔而去,待到近前他身子騰空而起一丈多高,腳下不停地踩著對麵飛馳而來的馬匹或者騎兵,前後左右地不停縱躍,手中那把奇形怪狀的刀卻在身邊每一個經過的騎兵脖頸上抹過,所到之處鮮血迸流,那些蒙古騎兵也都手捂傷口仰麵栽倒,一時間那兩百多人的蒙古騎兵便互相踩踏、人仰馬翻。

“我便順勢也衝了進去,左右劈砍。此刻窖生在人群中瞄準了這一隊蒙古兵的領隊,便朝著他衝了上去。沒想到這個蒙古領隊竟然也臨危亂,毫不畏懼,先是以手中火銃向窖生射擊,但無奈窖生身手靈活,自己毫發無傷,反而讓一個蒙古騎兵被火銃打死了,這一來那個蒙古兵的領隊惱羞成怒,他提著手裏長槍便朝窖生刺來,這小子用手中那把怪刀格擋,卻不料那把刀背上所鑄的一排倒齒與那蒙古兵領隊那杆長槍的槍纓糾纏在一起,一時間難以分解開。

“那領隊一看大喜,一手握槍,另一隻手抽出腰刀便砍向窖生,眼看就要砍中,這小子危急時刻竟然鬆手放開了那把刀,縱身一躍,躍到那蒙古兵領隊背後也騎在了馬背之上,那蒙古兵領隊頓時大駭,卻為時已晚,他被窖生一掌狠狠地打在了後腦的頭盔上,那蒙古兵領隊身子

應聲栽倒在馬下,其餘蒙古騎兵本就相互踐踏,死傷過半,此刻見主帥被打落馬下,蒙古騎兵以驍勇著稱,此刻卻也一哄而散,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李如鬆此刻將剛才的陰鬱一並拋諸腦後,全然被李如柏的描述吸引,聽到此處不禁問道:“那個蒙古兵領隊栽倒在馬下死了沒有?”

李如柏說道:“我等蒙古兵都不見了蹤影以後,特意上前查看過,已經全無氣息,我又特意把他頭上的鋼盔取下,見後腦骨竟然被震碎,而那頭盔之上竟然有一個比較完整的掌印,足見這一掌的掌力之大,依我看窖生所用似乎是少林金剛掌。”

李如鬆雙眉緊皺:“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掌力?如果他所用真的是少林金剛掌,那麼此人必和少林有莫大淵源,但究竟是什麼來頭一時之間我卻也猜想不透。你安排他靜心養傷,養傷期間你需留心觀察,隻要不是奸詐險惡、心懷叵測之徒,這小子將來或有大用。時候也不早了,你也回去準備一下,明早開始攻城。”

李如柏試探地問道:“大哥,你對明日攻城之戰有幾分把握?”

李如鬆緩緩搖頭,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