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貴自昨日見了李如鬆便一直唯唯諾諾的怕得罪這個活祖宗,可是自己畢竟也是任一地總兵官的將軍,脾氣執拗、火爆,平時隻有自己罵別人的份,哪有人敢罵他?所以今日被這個比自己小了一輪多的人這麼當麵罵娘,便覺得臉上實在是掛不住了,他忽地站起,大聲道:“李大人!雖然您是此次朝廷任命的平叛總兵,但我麻貴也是堂堂寧夏總兵,且今日是你我二人共議軍務,理當以朝廷規製相待,可總兵大人何以一再出口傷人……”
李如鬆不等麻貴說完,便蠻橫地打斷道:“狗屁!你老麻少和老子文縐縐地掉書袋!我告訴你!孫子說兵者五事‘道、天、地、將、法’!
為將者,無外乎‘智、信、仁、勇、嚴’,排在第一位的便是這個‘智’字!為將者不智,便是最大之無能,必然會累死三軍!老百姓都知道‘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你堂堂大明寧夏總兵不知道這個道理?罵你兩句你覺得委屈?那些在你們所謂水攻之中無辜戰死的弟兄們委不委屈?他們去哪耍脾氣?他們去哪喊冤?”
麻貴原本一肚子火便要發作,卻被李如鬆一番聲色俱厲的訓斥後駁得啞口無言。因為他仔細一琢磨才猛然發覺,李如鬆適才一番話雖然說得粗俗無禮,但卻有理有據,自己竟無從還嘴。因此麻貴怔怔地看了看李如鬆,又緩緩地重新坐了下來,低著頭一言不發。
而李如鬆卻似乎並沒有因麻貴的沉默而偃旗息鼓,怒氣衝衝地繼續說道:“所謂‘水攻’,其要旨便是以水為兵,須依天時地利,或攻或守,或圍或殲,方能運用自如。你和李昫二人卻甚至連距離遠近、水量大小、水流急緩、地勢險易、城牆高矮多少、厚薄幾何等事關水攻缺一不可之因素都毫不知情,便一腦子糨糊般地要決堤淹城,焉能不受水流之反噬?又怎能不敗?!”
麻貴低著頭聽著李如鬆在一旁咆哮如雷,卻又無從辯駁,索性心一橫、牙一咬,任你千言萬語,我自三緘其口的認栽。
李如鬆繼續嚷嚷了一會兒,或是因為麻貴認了慫後自己也覺得興味索然,或是因為這一頓大呼小叫自己覺得口渴,隻得以一句話:“行了,今日便到此為止。”
這句話對於此刻的麻貴而言實在是宛如天籟之音,於是連忙起身向李如鬆行禮之後便要離去,可走到門口之時卻聽到李如鬆說道:“老麻,限你五日之內替我準備好三萬隻麻袋,務必都要填滿砂石泥土,再將麻袋口都縫補結實,過幾日會派上用場。”
麻貴一聽心裏納悶,這個李總兵為何需要這麼多裝滿泥土的麻袋?莫非是想用這些將掘開的堤壩重新修築好,以防再次被河水淹了軍營?於是他想告訴李總兵掘開的河堤都已重新修築加固完畢,軍營絕無再被水淹之虞,可剛想開口,一抬頭卻看到李如鬆重又瞪圓的雙眼,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了肚裏。他心裏暗道:得了,你是總兵官你說了算,自己也不必再多費唇舌,倒要看看你李大總兵如何拿下這寧夏城。於是開口應道:“是,卑職馬上去辦。”說完轉身出了中軍大帳。
麻貴剛剛離去,李如鬆便吩咐窖生道:“小四川,去把李如柏叫來,你和他一起來。”
窖生第一天擔任主帥的戍衛兼傳令兵,自然是覺得新奇無比,而麻貴的屬下經曆昨日的下馬威後都已折服,又見到窖生深受李如鬆、李如柏的器重,晚上便有幾個心思機敏之人到了窖生與何大奎的營帳內拍馬屁、套近乎,送上了不少西北的特產,如牛肉幹、蒙古乳酪、更有新烤的新鮮羊腿等。
窖生雖然年幼,但俗話說得好:“居移氣,養移體”,舒承宗早先宦海沉浮多年,曾官至兵部左侍郎,堂堂大明朝正三品的大員,雖然為人正直,但官場上的一套閃展騰挪卻並不陌生。後雖遠離廟堂,但其近二十年的官場經曆早已浸入肌膚,揮之不去;至於青藤才名播於宇內自不必說,當年在浙江總督胡宗憲府上素有“東南第一幕僚”之稱,官場上的城府謀略熟諳於胸,溜須吹捧的功夫更可以說是獨步天下。要知道古往今來有一不變之真理,便是層麵越高之人的吹捧往往越是不露痕跡,甚至是通過“先抑後揚”、“一抑一揚”等變化讓受吹捧者在不知不覺中便如沐春風。
而當年胡宗憲給嘉靖皇帝的奏折以及給首輔嚴嵩、次輔徐階的書信皆出於青藤之手。
窖生從小便與爹和師父朝夕相伴,耳濡目染,此刻雖不能說城府深沉、深藏不露,但若說起這溜須拍馬的伎倆,應對眼前這群沒什麼文化的大老粗卻是綽綽有餘。因此,窖生毫不客氣地把來聯絡巴結之人所送特產禮物等照單全收,一張嘴卻像抹了蜜一般讓來走動巴結的幾個軍官都心花怒放,包括白天被李如鬆一巴掌扇的臉蛋烏青的麻勇和被自己摔了一跤的百夫長馬守義,完全是一副相見恨晚、不計前嫌的架勢,何大奎暗暗好笑,心想著收禮的把送禮的哄得如此開心的可不多見。
這樣一來,雖然剛來一天多,但“小四川”餘窖生的名頭就在軍營中逐漸被叫響。因此,窖生此刻的心情除了受早上與何大奎和同來的川軍告別的一些影響外,其他還是不錯的。
窖生甚至在心裏開始盤算起來什麼時候有機會能上戰場真刀真槍的曆練一下,如果再立個軍功什麼的,自己到時候也混個百夫長之類的官幹幹,似乎也並不是什麼難事,想想混個軍官當當估計也威風得緊。
正在窖生胡思亂想之際便聽到李如鬆吩咐自己去喊李如柏來,不敢怠慢,趕緊去將李如柏喊來,隨李如柏一同進了中軍大帳。
李如柏見哥哥麵色陰沉便情知不妙,小心翼翼地道:“報總兵大人,屬下在。”
李如鬆看了李如柏和窖生一眼,起身將牆上所掛那幅《九邊圖》摘下,整整齊齊的折疊好交給了李如柏。他說道:“如柏,我給你五天時間,你要按照“九邊圖”所標注的,把河套地區所有能到達這兒的道路親自走一遍,並將沿途地勢、路況等一一詳細記錄,不得有誤!明白嗎?”
李如柏一聽,知道茲事體大,於是朗聲應道:“屬下明白,也請總兵大人放心。”
李如鬆點頭道:“沿途或有危險,你與窖生同去,也好有個照應。”李如柏得令便帶領窖生一同出了中軍大帳,他用了整整兩個時辰仔細地研究了《九邊圖》,便信心滿滿地和窖生一起踏上了尋訪之路。
便在李如柏與窖生二人離開中軍大營後,各路援軍先後趕到,到達時間有先後之分,各路指揮官的待遇卻並無不同,到達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都挨了李如鬆的一頓暴風驟雨般的訓斥和責罵。
相比各位將領,麻貴這幾天相對而言就要聰明的多,這位老兄自得到命令之時便親自率領將士掘土裝袋,不敢有一絲懈怠,因此原本規定期限為五天時間,麻貴竟然在第四天日落前就備好了整整三萬隻裝滿泥沙的麻袋。
當天夜裏戊時,當灰頭土臉的李如柏和窖生剛剛趕回中軍大營,正趕上李如鬆集合了浙江、宣府、遼東等各路援軍指揮早開了第一次軍事會議。
麻貴、固原總兵劉承嗣、寧夏副總兵董一奎、蕭如薰、龔子敬及李如柏、李如樟、李如梅等悉數到場,眾人彼此介紹後還未來得及寒暄,便聽到李如鬆清了清嗓子,眾人馬上正襟危坐。
李如鬆掃視了眾人一圈,平靜地下達了將令:“明日寅時,劉總兵攜所部佯攻東門,董副總兵攜所部佯攻南門,蕭將軍攜所部佯攻北門,麻總兵、李如柏、李如樟、李如梅攜遼東軍總攻西門,共同向寧夏城發起攻擊!李如樟擔任總攻,各位都清楚了就回去準備吧。李如柏留
下。”
各地將領都領教過李如鬆的囂張跋扈,罵起人來絮絮叨叨、翻來覆去,眾將戲稱之“車輪罵”,卻不料這位李總兵下達軍令竟然如此幹脆,於是眾人各自回去傳令調遣,更加不敢有絲毫怠慢。
中軍大帳內隻剩下李如鬆、李如柏兄弟二人,李如鬆素知李如柏是各兄弟中尤為幹練之人,現在卻灰頭土臉、狼狽不堪,自然是探路過程中遇到凶險,於是他問道:“如柏,沒遇到什麼凶險吧?”
李如柏苦笑著答道:“一言難盡,如果不是窖生,隻怕兄弟此刻已經和你陰陽兩隔了!”
李如鬆一臉平靜,似乎在意料之中:“詳細說說。”
李如柏從懷中掏出《九邊圖》,在桌上展開後,手指地圖向李如鬆說道:“大哥你看,河套蒙古著力兔部到寧夏城共有一條大道、一條小路,而適合大隊騎兵挺進突襲的就是這一條,你看,自寧夏城向東至大鹽池,然後折向西北經靈武,沿河而下到樂陶,再向西經平羅,便抵達賀蘭山蒙古著力兔部了。”
李如鬆按弟弟所說在地圖上找到了這一路線,並仔細地用手指在圖上遊走了一遍。
李如柏繼續說道:“另外一條小路,便是靈武到樂陶一段,憑借黃河天險,且在平羅以北,築有兩道邊牆,用以阻斷蒙古向寧夏的侵襲,也就是在這兒,我和窖生遭遇到一股人數兩百多名的蒙古騎兵,正在用火藥炸毀邊牆。這群蒙古人見到我們倆以後,嗷嗷叫著揮舞著馬刀就衝了上來,我拿出火銃打死了一個,一個看著似乎是領隊隊長的蒙古人一
見便向其他人大聲嚷嚷,他說的蒙古語大概我聽得懂:‘這個人用短銃,一定是明廷的大官,砍了他的腦袋回去領賞、領女人。’其他蒙古人一聽叫嚷的更加厲害,向我倆全速衝來。”
李如鬆一聽麵露微笑調侃道:“兩人對兩百人,想活命的話就隻有跑嘍!”
李如柏苦笑道:“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可是一來此刻我們與蒙古人距離太近,二來即使我倆想調轉馬頭逃命,這胯下坐騎也需要逐漸加速,可對麵那些蒙古人已經全力衝刺了過來,他們所騎皆為蒙古良馬,以當時的速度和常理看來,我倆斷無活下來的可能。”
李如鬆繼續調侃道:“確是如此,也怪不得大明堂堂從三品的武將卻這般灰頭土臉的跑了回來,快說說你們倆後來是如何逃回來的?”
李如柏顧不得哥哥的調侃繼續說道:“當時我一咬牙,抽出馬刀對一旁的窖生說道:‘小四川,趕緊往回跑,回去告訴我哥,我是怎麼死的,讓他有朝一日提兵剿滅著力兔部,為我報仇!’”
李如鬆點頭道:“這倒像你小子說的話,嗯,生死關頭有我李家的風範,沒丟人!那小子呢?跑了嗎?”
李如柏故意重重地哼了一聲,繼續說道:“他媽的,這小子還沒等我說完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