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鬆眉頭一皺,顯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什麼大人卑職的,我再說一次,你我之間不用那麼多繁文縟節。這戰場之上,你我各司其職那是理所應當,戰場之外你我是兄弟,你是我老哥,我是你兄弟,這叫著多近乎?你要再大人卑職的,我覺著你就是挑我理了。怎麼著,兄弟到了你麻老哥的一畝三分地,你不歡迎?行,那我現在就走!”他說罷作勢就要轉身往回走。
麻貴一聽大驚失色,趕緊拉住李如鬆的胳膊:“我說總兵大……”
麻貴這“人”字還未出口,就看到李如鬆冷冷的眼神如兩把匕首正刺著自己。趕緊硬生生咽了回去,微一沉吟,咬牙道:“總兵老弟,這行了吧?”
李如鬆這才轉怒為喜,大剌剌地道:“這就對了嘛!老哥我和你說,這酒啊,就得和好兄弟一起才能喝出味道來,沒有了這‘情義’二字,再好的酒也變得索然無味。你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麻貴在一旁連連稱是。此刻兩人已經攜手走進中軍大帳,麻貴堅持讓李如鬆坐在中軍主帥之位上,李如鬆也不推辭,往帥椅上一靠,對麻貴說道:“我說老哥,你讓人安排幾個順口的下酒菜。”
麻貴略顯殷勤的問道:“不知總兵……總兵老弟您有什麼喜歡的、順口的交代給卑職,卑職好差人去準備。”
李如鬆一笑故意說道:“所謂‘下酒物色,謂之飲儲’,若說起這下酒菜呢共分五類,一曰清品,二曰異品,三曰膩品,四曰鮮品,五呢就是果品和蔬品。老哥你這營中有什麼就備什麼吧。”
麻貴二十歲便靠蔭父職出任參將,之後幾十年都在行伍中摸爬滾打一步步靠軍功逐步升遷,可以說半輩子都在和大老粗打交道,如何懂得這等風雅之事?因此聽得腦子直發懵,心想這說的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喝酒嘛,有肉、有菜、有葷、有素不就得了?這一大套又是這個品又是那個品,可是具體你想吃啥你又一樣不說,自己又不好細問,那顯得自己多沒文化?於是他試探地問道:“寧夏河套地區的羊肉比其他地方的要好得多,我這就安排烤隻乳羊給您下酒如何?”
李如鬆點了點頭道:“好,那就嚐嚐這河套烤乳羊的滋味如何。”
麻貴一聽暗暗舒了一口長氣道:“好的,我這就親自安排人去準備,您先休息一會兒。”說完便轉身退出了大帳。
麻貴剛退出去一會兒,李如柏便帶著一個川兵手捧了一壇瀘州大曲進到中軍大帳,他見哥哥正斜靠在帥椅上閉目養神,便猶豫是否先退出去,不想李如鬆眼睛並未睜開,卻聲音低沉地問道:“都安排完了?”
李如柏一聽趕緊答道:“回總兵大人,剛已和川軍領隊參將何大奎對接完畢,給川軍將士都安排了休息的營帳,此刻他們正在用飯,今晚休息一夜明早便返回成都府。”
李如鬆繼續問道:“遼東、大同、浙江等部援軍都到了嗎?”
李如柏答道:“各部援軍中以我宣府軍行動最為迅速,其他各部援軍少則五日,多則八九日方能趕到。”
李如鬆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李如柏見狀繼續稟報道:“另外我先送了一壇瀘州大曲到帳前,其餘九十九壇老酒都收入輜重營,特意差專人妥善保管,請總兵大人放心。”
他說完回頭示意那個川兵將手中這壇老酒放到桌上。
那士兵躡手躡腳地來到桌前將酒壇放下,剛要轉身離開,李如鬆睜開眼睛掃了一眼,對李如柏道:“去給我換一壇。”
李如柏聽了一怔,他上前了一步小聲說道:“哥,我問過了,這一百壇酒都是江陽城內舒聚源酒坊於萬曆十年所釀製,並無二樣,你說要換一壇是……”
李如鬆睜開雙眼白了弟弟一眼,冷冷地重複了一遍:“我說,去給我重新換一壇。”
李如柏一看哥哥臉色便知道他心裏已經不悅,雖然不明所以,卻還是馬上低頭道:“是,屬下馬上去辦。”
李如柏說完便趕緊領著那個士兵退出了中軍大帳。
李如柏在帳外站了一會兒仍然不明白哥哥究竟是何用意,因此眉頭緊鎖,那個川兵也陪著等在一旁,他見李如柏一言不發,於是戰戰兢兢地問道:“稟……稟報大人,要不小的回去找我們何參將來?”
李如柏一聽此言,忽然想到了什麼,轉憂為喜地一拍那川兵的肩頭:“好小子!倒提醒我了,你把酒放這兒,快去把剛才摔了那個百夫長的小子給我叫來!”
那川兵將酒壇放在了地上,他用手撓了撓頭,想了想問道:“大人是說小四川?瘦高個、黑臉小眼睛的那個?”
李如柏連連道:“就是他,你去把他叫來。”
那川兵連連道:“小的這就去,這就去。”他說完轉身一路小跑而去,
一會兒拉著一個人一起跑了回來,來到近前,李如柏一看拉來的那個正是狠狠摔了百夫長一跤的那個年輕人,喜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窖生答道:“回大人話,我叫窖生。”
李如柏點頭道:“你拿了酒壇快隨我進帳。”他說罷轉身進了中軍大帳,窖生將酒壇拿起,也緊隨李如柏進到帳內。
李如柏見哥哥兀自在帥椅上微閉雙眼,於是他壓低了聲音說道:“哥,酒換回來了。”他說完回頭朝窖生使了個眼色,窖生心領神會,走上前去把酒壇放在桌上。
李如鬆微微睜開雙眼,瞥了一眼窖生,並不說話,卻對麵前的那壇老酒忽然來了興致,他坐直了身子一邊動手拆掉壇口的泥封,一邊似乎漫不經心地對李如柏問道:“剛才在轅門外將那個百夫長重重地給摔了一跤是這個小子吧?”
李如柏一聽知道剛才自己猜想的多半沒錯,趕緊答道:“回總兵大人,正是這個小兄弟。”
李如鬆此刻正小心翼翼的一點一點拆掉酒壇口的泥封,他頭也不抬地繼續問道:“年紀輕輕的,在什麼地方學過武?師承是何門派?師父是哪位名師?”
窖生聽到李如鬆問起自己師承,忽然想到青藤先生和俞二先生以前曾經說過,在給李如鬆和李如柏等授藝後是偷偷離開遼東的,之後也並
未告知李如鬆自己兄弟二人到了四川,於是窯生決定先不告知李如柏自己的師承,以及和眼前兩個師兄相認,於是他雙手抱拳平靜回答:“回大人,我沒有師父,從小和我爹學的三腳貓的粗淺功夫,在大人麵前自然是貽笑大方了。”
李如鬆抬頭掃了一眼窖生,看出眼前的這個小子言不由衷,卻也並不拆穿,繼續問道:“聽你談吐文雅有禮,是個讀書人?”
窖生臉上依舊是平靜回答:“回大人,在下前年考取過鄉試,準備明年進京參加會試。”
李如鬆頭也不抬地說道:“如此年輕的孝廉公,不多見哪。”
李如鬆一邊說著一邊手裏不停忙乎著,此刻已將壇口的泥封全部取下,他如饕餮之徒般把鼻子略微湊近酒壇聞了一下,大聲讚道:“酒香濃鬱芬芳,沁人心脾,這舒聚源酒坊所釀的瀘州大曲果然名不虛傳!”
他說完忙不迭地拿起桌上的一個空碗,滿滿地倒了一碗,然後一飲而盡,忽然豪情大發,想起陸遊的兩句詩,於是吟誦道:“‘百歲光陰半歸酒,一生事業略存詩。’有此等好酒才不枉了這樣的好詩!”他說完仰天大笑起來。
李如鬆的笑聲戛然而止,起身來到窖生麵前,他他兩眼目光炯炯地緊盯著窖生的雙目,冷冷地問道:“打過架嗎?”
窖生被李如鬆的雙眼盯得有些發蒙,忽然間聽到問自己打過架沒有,便愣愣地點了點頭。
李如鬆片刻不肯放鬆,繼續追問道:“那打過仗嗎?”
窖生不知道自己這個師兄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麼藥,隻好又愣愣地表示沒打過。
李如鬆忽然抬起一隻手,指向寧夏城的方向問道:“想不想打一仗,隨我一起親手攻破寧夏城,平定叛亂,還老百姓一個太平世界?”
窖生這才緩過神來,心裏暗笑:眼前的這個師兄是想把自己留下來,不過這彎子繞的有點大,其實你就是想把我攆走我也不走啊,不為了上陣打仗我何苦背了這麼重的酒壇子千裏迢迢跑到這裏來?
窖生心裏這麼想,嘴裏卻說道:“稟總兵大人,在下想問大人一個問題。”
李如鬆爆出一個字:“說!”
窖生目視前方麵無表情的繼續說道:“總兵大人,您覺得我是入行伍之材嗎?”
李如鬆哼了一聲,道:“賽馬不相馬!是英雄是狗熊戰陣上見分曉!還有問題嗎?”
窖生大聲道:“回總兵大人,沒有問題了!”
李如鬆問道:“這麼說舉人老爺決定留下入伍了?”
窖生答道:“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李如鬆笑著罵道:“狗屁百夫長!想的倒美!你小子以為百夫長說當就能當?那得靠軍功才能擢升!你叫什麼名字?”
窖生不想表露身份,便答道:“我叫徐窖生!”
李如鬆點了點頭:“徐窖生!小四川!”
他轉頭對一旁的李如柏說道:“好吧,就讓這個‘小四川’先跟著你,等咱們的大隊人馬一到,編入戍衛營。”
李如柏趕緊道:“是,總兵大人!”他說完便帶著窖生一起退出了中軍大帳。
李如鬆看著兩人的身影,嘴角漾起了一絲微笑。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麻貴便派人將河套烤乳羊送來了,另外配了些許下酒菜,麻貴親自作陪和這位難伺候的李總兵喝了一頓見麵酒,烤乳羊鮮美,瀘州大曲甘醇,兩人的酒喝得也甚為暢快,聊的也甚為投機,感情升溫很快,直到入夜才各自輝營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