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賀蘭山 1(2 / 3)

其實此前麻貴與李如鬆僅有一麵之緣,便是這一麵之緣讓麻貴至今心有餘悸。

彼時李如鬆是山西總兵,而麻貴自己則剛剛升任寧夏總兵,按理講兩人同為一地總兵,且麻貴年齡要比李如鬆大上一輪有餘,於公於私李如鬆都應該敬麻貴三分,可見了麵麻貴才知道自己想多了,這李如鬆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尊敬為何物,非但不尊敬自己,甚至連當時在場的山西巡撫都不當回事。要知道大明自開國以來,朝廷規製便是以文製武,李如鬆和自己頂頭上司唱對台戲都是家常便飯,更何況他人?

然而真正讓麻貴感到惶恐的,卻是以李如鬆如此囂張跋扈的個性自然免不了飽受各部言官的彈劾,而據傳言李如鬆剛剛當上總兵短短兩年,朝中彈劾他的言官數量和奏本總量甚至比當年上奏彈劾胡宗憲、戚繼光的還多。

然而奇怪的是,李如鬆卻總兵照舊做、跋扈卻較以往更甚。這讓同為一地的總兵麻貴有些惶恐不已,因為他心裏明白,如若自己和李如鬆易地而處,恐怕便是有一百個麻貴也人頭落地了。

從那時起,麻貴心裏就深深打下了這樣一個烙印,這李如鬆實在是個不能惹也決計惹不起的人物。可偏偏這該死的哱拜起兵謀反,自己又實屬不爭氣,久攻不下,逢此當口,朝廷偏偏指派了這個祖宗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麻貴焉能不愁?

麻貴正在自己的中軍大帳中長籲短歎,傳令兵來報,說自己的親信麻勇在轅門前讓人打了,麻貴大怒,對傳令兵說道:“什麼人吃了豹子膽,竟然在我中軍轅門前打我的親信!給我派人拿了!”

傳令兵支支吾吾地說道:“回總兵大人,來人自稱是……自稱是……”

麻貴怒道:“是誰也不行,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給我綁了!”

倆人話音未落,便聽到那聲石破天驚般的吼聲從院門外傳來,麻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狐疑地問傳令兵:“外麵在喊什麼?說是誰來了讓我出去見他?”

傳令兵趕緊答道:“回總兵大人,就是這個人!他說自己是什麼提督陝西討逆總兵官,好像叫什麼李如鬆。”

麻貴怔怔地愣了一會兒,忽然起身,一腳踢在傳令兵的屁股上,朝大帳外一溜小跑,他邊跑邊罵道:“你個小王八蛋,不早放屁!”

傳令兵稀裏糊塗地挨了一腳,卻也無暇委屈,連忙跟著麻貴向大帳外跑去。

麻貴剛到轅門外,便見到一個大漢一手掐住麻勇的後脖頸,威風凜凜如同天神下凡一般正冷冷地掃視著對麵自己的士兵,麻貴仔細一看,這大漢正是李如鬆。

麻貴眼見李如鬆安然無恙,心裏一塊大石頭算落了地。可又看了看自己這些士兵,雖然手中都拿了鋼刀弓箭,此刻卻如一群見了貓的耗子一般戰戰兢兢。他不禁暗罵:這幫沒出息的貨,幾十個人手裏拿著家夥卻被一個赤手空拳的人堵在自己軍營門口竟然還被嚇得哆哆嗦嗦,這也算是欺負人欺負到家了。

麻貴心裏雖然這樣想,可嘴裏卻大聲嗬斥手下士兵收起手中兵刃。麻貴營中的士兵此刻正經曆著最為尷尬的時刻:麵對眼前這樣一個猶如天神下凡般的大漢,大家一起抄家夥上又不敢,可是一起拿著家夥後退又覺得太丟人,正值進退兩難之際,見到麻總兵跑了出來,又聽

到了總兵讓收起兵刃的命令,大家頓時如釋重負,都在心裏大呼“麻總兵英明!”

於是乎心理素質好的士兵都將兵刃收起,個別幾個膽子小的士兵一聽到麻貴的命令後竟然如同被繳械般把鋼刀、弓箭都直接扔在了地上,讓身為一軍統帥的麻總兵情何以堪?但是眼前自己當著李如鬆的麵也無法訓斥責罰那幾個慫包,隻能暗暗記住都是哪幾個慫包給自己丟人現

眼,咬牙想著等到秋後一並算賬!

此刻麻貴也顧不得羞愧惱怒,疾步上前對李如鬆行禮道:“卑職麻貴,拜見討逆總兵官李總兵,不知李總兵提前駕到,卑職有失遠迎,請總兵大人贖罪!”

李如鬆掃了麻貴一眼,他一抬手,將手裏的麻勇推給了站在一旁的李如柏。他微一揚手算是還禮,嘴上卻故意親切地對麻貴說道:“我說老麻,別這麼多文縐縐的禮數,我看你最近這身體可不錯,這麼冷的天,你這臉上還紅撲撲的,難得啊。”

麻貴這才意識到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知道李如鬆這是故意挖苦自己,心想這孫子嘴太損,可是麻貴嘴上卻連連道:“托總兵大人的福,托總兵大人的福!”

沒想到李如鬆話鋒一轉,冷冷地道:“我說麻總兵,你這點精氣神都用在保養自己身體上了吧?這兵練得屬實不怎麼樣。”他說完揚手指了指對麵那幾十個士兵繼續說道:“這麼半天了,眼前這幾十號人就沒一個敢衝上來砍我一刀的,哪怕躲在人堆裏偷摸射我一箭也好啊!”

麻貴此刻被李如鬆氣得牙根直癢,臉上卻不敢有絲毫怠慢,趕緊又施一禮道:“李總兵哪裏話!大人虎威到此,屬下怎敢無禮?”

李如鬆故意提高了嗓門,說道:“老麻,你這就是和我瞎扯了,你手下這個參將……”他說罷指了指麻勇繼續說道,“連兵頭都不認識我,這群兵蛋子如何能認得出我?”

麻貴連連道:“李總兵言重了,將軍虎威天下聞名,軍營中哪個不知道?”

李如鬆微笑著指了指麻勇說:“他剛剛都親口說‘什麼討逆總兵官李如鬆,老子不認識’,你若不信可以問問他。”

他說完似笑非笑地看著麻貴。

麻貴一聽扭頭對麻勇怒道:“你果真說了這混賬話?”

剛才李如鬆捏住麻勇的後脖頸之時運真氣封了麻勇的大椎穴,使其氣血不暢,所以他剛剛才如同病雞一樣。李如柏看在眼裏,暗中給麻勇推宮過血,此刻麻勇的氣血是通了,卻仿佛一塊木頭般低著頭一言不發。麻貴原本被臊得通紅的臉上此刻又變成一片青白,對屬下怒喝道:

“來人啊!把這個混賬拖下去,重責二十軍棍!”

李如鬆眼見自己這個下馬威已經把麻貴折騰得夠嗆,再繼續下去恐怕會影響到麻貴在自己軍中的威信,於是揮手攔阻道:“這二十軍棍先記著,以觀後效,以後若立了軍功便功過相抵,否則還是打他二十軍棍,不過我到時就請錦衣衛來打。”

麻貴一聽趕緊催促麻勇謝過李總兵。麻勇此刻猶如一個泄了氣的皮球,全然沒了剛才的狂傲之氣,依言跪地拜謝了李如鬆免責之恩。

李如鬆不再理會,轉身用手指了指何大奎和川軍對李如柏說道:“問問那撥人是不是成都府劉顯叔父派來送瀘州大曲的,是的話把酒留下,這一路辛苦,讓輜重營給川軍弟兄們準備飯菜,犒勞一下兄弟們,安排好營帳讓他們好好休整一夜,明日送他們返程,別忘了給川軍弟兄們拿二百兩銀子做犒賞。對了,一會送一壇瀘州大曲到中軍大帳。”

李如柏從小對自己這個長兄便是言聽計從,所以答應了一聲後便找到何大奎開始依照吩咐逐項辦理。

李如鬆一改剛才的態度,滿麵春風地對麻貴說道:“老哥,你還不請我到你的中軍大帳一敘?”

麻貴忙道:“卑職疏忽,總兵大人裏邊請。”說完麻貴伸手做了個恭請的手勢。

李如鬆快走兩步來到麻貴麵前,拉住麻貴的胳膊笑道:“哪有那麼多禮數,咱哥倆一道走。”他說完便和麻貴一起朝中軍大帳走去。

李如鬆邊走邊和顏悅色地對麻貴說道:“我說老哥,我知道你也愛喝兩口,兄弟這次可是下了大功夫,求我爹找到遠在四川的至交,差專人特地從江陽送來了一百壇瀘州舒聚源酒坊所釀的瀘州大曲,這可是十年的佳釀。”

麻貴一聽忙道:“有勞總兵大人惦念,差人從幾千裏之外將酒運送到此,這讓卑職如何敢當?”

李如鬆歪著腦袋看了看麻貴說道:“我說老哥,你還別不領情,我這一百壇老酒的來頭可大了去了,你想不想知道?”

麻貴點頭說道:“卑職願聞其詳。”

李如鬆像模像樣地娓娓道來:“不知這江陽城的舒聚源酒坊你聽過沒有,這江陽城大大小小的酒坊數十家,這舒聚源酒坊可算是其中的魁首,而這舒聚源酒坊的老板更是大有來頭,老哥可知道是誰嗎?”

麻貴連忙賠笑道:“總兵大人說笑了,這瀘州佳釀雖然名揚四海,可是這酒坊的老板是誰卑職哪裏知道?”

李如鬆故作神秘地道:“老哥,你此言差矣!這舒聚源酒坊的老板你不僅認得,更是你的老上司!”

麻貴吃了一驚:“這怎麼可能?”

李如鬆笑道:“老兄,你我打個賭如何,我若說得對,一會兒進到帳內便先罰你一碗酒如何?”

麻貴欣然道:“一言為定!”

李如鬆正色道:“好,這舒聚源酒坊的老板舒承宗,便是二十年前官拜兵部左侍郎的那位舒大人,是不是你的老上司?他辭官後回去到瀘州拜名師精研釀酒技藝,後創建了舒聚源酒坊,如今更成了瀘州酒坊行會的‘大瓦片’,他的酒坊所釀造的瀘州大曲酒,香氣優雅柔和,綿甜爽淨,已經可以說是酒中極品。而我這一百壇酒,都是洞藏老酒,經曆了悠悠歲月之洗禮,吸收了天地之靈氣,真可謂是酒中聖品了。”

麻貴一聽,不禁驚訝地道:“我萬料不到竟然是舒承宗舒大人,當年卑職還是個小小的遊擊參將,舒大人當年對我確是有拔擢之恩,卻不想他歸隱之後竟然有這等際遇!這碗酒罰得其所!罰得其所!”他說罷和李如鬆哈哈大笑起來。

這麻貴也是個好酒之人,既想起故人情誼,又被李如鬆這繪聲繪色的一番描述吸引,他不禁也覺肚中酒蟲被勾了起來,又說道:“卑職今日算是沾了您的光,有幸能嚐到舒大人親手釀製的這酒中聖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