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走後,老太爺沉默了一陣子才道:“我尚記得你與我成親時,也是個千伶百俐的,我真不知道這幾年你的那些聰明勁兒都上哪兒去了?”
這話像是問話,也像是感歎,老太太不敢答話,心裏也是十分的委屈:自己本來好好的如意算盤,全亂套了,自己就想趁著媳婦們爭權多弄些個銀子防身,也怪自己年輕時氣盛,覺得有三個嫡子,老了還怕沒人養?不屑於攢那私房銀子,可媳婦當了家,又是自己拿不住的媳婦,日子就沒那麼好過了,不當家了攢銀子是多麼不容易啊,越是這樣就越是想弄錢。忽然驚覺,老太爺已經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了,隻好陪著小心問道:“您方才要說桃子的事?”
老太爺並不接話,道:“你也知道我是最疼荔枝的,她出生那年,我已經有四個孫子了,才得這個孫女,又是長得粉嫩雪白水靈,我特為取了個荔枝的小名兒,隻是沒想下麵的孫女們全比照著她弄些個水果名字,真真好笑。”
說是好笑,老太爺臉上竟現出了蒼涼,像是自言自語的道:“我原想著,在這亂世,男兒需上戰場,生死不是自己能說了算的,因此也看開了。家裏的姑娘們,就要多偏疼些,嫁個好人家,好生過一輩子。可沒想到,君心難測,連女孩兒們都得卷進去。”
老太太聽了個一頭霧水,可是涉及今上,不敢貿然插話詢問。
老太爺也不需要別人搭梯子,隻是自說自話,顯然已經憋了好久了:“今上最為鍾愛的是嫡出的三皇子,我將大姐兒嫁給皇子,就算是站了隊,也好減輕些猜忌,可沒想到,真沒想到…”說到這裏,竟是老淚縱橫。
老太太莫名其妙,道:“難道有何不妥。”
老太爺狠狠拍了桌子,道:“沒想到今上竟是要兒媳陪侍枕席,這如何能忍?”
老太太聽了這話,嚇得呆住了,半晌才道:“老爺,這可不能亂說啊。這宣揚內闈秘事,可是、可是死罪啊。”
老太爺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平複心情一般,緩緩道:“我何嚐不知,也隻告訴你一人而已。初時隻是聽到了風聲,我不敢信,更不敢明裏打聽,悄悄探查很久也沒個結果,最後卻是從咱家長孫媳婦的家書中看出了端倪。”
老太太聽說如此,也有些信了,問道:“此話怎講?”
老太爺說出了心中最大的秘密,已然恢複了平靜,道:“當初隻是覺得老大這個媳婦聘的蹊蹺,吳尚書明知今上對我的猜忌,為何還要將嫡女嫁進來,而且竟然不留在京中,非要來老家盡孝,我擔心有什麼花樣,便一直讓探子監視著。起初什麼都探查不出,後來隻覺得吳氏的家信有些怪,字的間距十分的大,還以為是吳氏的書寫習慣,可對照了她平日裏的字跡,卻無此特點。因此找了慣會偵案之人提點,竟發現隱藏的字跡,也才明白她為何要遠嫁至此。”
老太太畢竟是受禮教浸淫極深的人,一時竟無法接受此事,不禁問道:“不嫁皇子便罷,如何能去受此侮辱呢。”
老太爺苦笑著道:“若不站隊,恐怕就有自立嫌疑,現在開國不久,邊境不穩,尚能保全,將來國泰民安之時,恐怕就是大限將至之際了。”
老太太聽了這話,不由得掉下淚來,哀歎道:“這與那些小門小戶過不下去後賣兒賣女有何分別呢?”畢竟是幾十年的夫妻,老太太一句話就說進了老太爺的心中,因此並不以為杵,反倒是撫掌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