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霞凝聚的暮靄氤氳在泣血般橙黃的落日光暈裏,嫩綠蔥鬱的枝葉微微搖晃,積聚了一日的熾熱正漸漸消退,一縷一縷飄散了。
我和清嘉站在朱瓦砌成的房脊飛簷下,清涼的氣息正一點點蔓延。細弱的風絮吹動臂間的青露梨花紗,似孩子的手輾轉輕撫,溫柔地揉搓細膩順滑的肌膚。
手中一刻不停歇翻過紙箋,將剛熬好的粘稠的漿糊塗在上麵。眼睛時不時地抬頭看看前麵兩個輾轉忙碌的背影。
碧色的飛鷺與銀白的的仙鶴交相輝映,穿梭於人流湧動的街市中,匆忙地將手中的紙箋發放出去,舉止倉促卻又不失風流優雅。
看得久了,漸漸得仿佛周圍的一切都隱去了光澤,在不經意間淪為了背景。隻有那一抹月空拂盡湘簾雨的澄淨帶著點憂鬱詩意的青色,與鶴翎展翅息雲霧的高貴瀟灑的銀白色相映成趣,如淡墨暈染,繪出了一幅雨後洗淨鉛華的山月風晚圖。
“德馨,你在看什麼呢?”
背被輕輕拍了一下,將我從臆想中呼喚出來,我默然低頭繼續著手中的工作,輕輕搖搖頭。
一瞬的緘默無語,時間如沙漏靜靜流逝於我們中間,誰都沒有說話。靜謐孕育了低迷,氣氛變得有些微微的沮喪,仿佛顫動在枝頭的紫羅蘭,萌動的身軀中潛藏著花季初來時的喜悅與哀愁。過了半響,清嘉的細聲低語打破了沉寂。
“你說這辦法行得通嗎?”
我衝著回眸看向這裏的李世民微微一笑,這笑容中適時地加了一點鼓勵和信任,“行不行得通也隻能這樣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正說著,李瑉拿著木桶氣喘籲籲地走過來,後麵跟著活潑跳躍的董帆。
深褐色的木桶上流下幾縷乳黃色的漿糊,已經被風幹僵粘在上麵。絨毛刷子浸在裏麵,也被染成了乳黃色。李瑉身體微胖,而此時經過劇烈的活動背上的薄衫已經被汗浸透了,寬厚的額頭上也是汗淋淋得。
正在附近貼紙箋的韋珪急忙趕過來,從水袖間掏出一方霞紅梅花羅帕為李瑉拭去額頭上的汗漬,“怎麼樣?”
李瑉將剛剛寫好的紙箋拿起來,有些懷疑挫敗地揚聲道:“本店新品‘煮豆持作湯’隆重推出,如有意者請到來薰閣品嚐。”將紙箋放下,有些好笑地說:“這三歲孩子都知道是,煮豆持作羹,貼出去隻會被人笑,怎麼會有人來光顧?”
韋珪搖搖頭,“世民這樣寫定是有他的道理。”夕陽暈麵,嬌俏嫵媚如牡丹的臉頰上有著幾分篤定,信任。這樣明亮而堅定似星芒的眼神如一把荊棘的種子灑在了眼底,深深地刺痛了我。
我咽下哽咽在喉嚨裏的嘶啞,清清嗓子揚聲向迎麵而來的李世民問道:“你確定你大哥看到之後就會到來薰閣找你?這麼沒頭沒尾的一句詩……”
他俊逸儒雅的麵容上蒙上了一層神往淡華的笑意,清幽伊然,仿佛回憶起了什麼愉快的往事,“這是五歲那年大哥教我得。我小時候偏愛習武,不喜讀書,夫子氣走了一個又一個。最後沒有辦法了,大哥隻好親自擔負起我的學業重任。這是他教我的第一首詩,煮豆持作湯,漉豉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李瑉糾正道:“是,煮豆持作羹。”
誰知向來灑脫的李世民臉上竟浮現出一種極為嚴肅的神色,一字一句堅定地說:“煮豆持作湯!”
“好好好,煮豆持作湯。”看著過份緊張的李世民,李瑉無奈地妥協,“可是紙箋都貼了一下午了,怎麼還消息?是不是李大公子把這事給忘了。”
“他教我的詩。我都沒忘他怎麼可能忘?”這話幾乎是吼出來得,他一貫鎮定儒雅的麵龐上竟有一絲孩子似得無措,緊張。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怔怔地低下了頭,拿起一摞紙箋一路小跑又回到了川流的人群中。
天邊殘陽西下,近存的光華在地上投下了暗然的影子,人群一撥一撥地經過他的身邊。修長的身形在翻湧的人浪裏顯得格外渺小。手中的紙箋一點點減少,那一抹白色飛快地流傳於人群中,星羅棋布般地點綴在灰蒙蒙的人海裏,為暗然昏惑的黃昏帶來了一股蓬勃的生氣。
我們無言地散去,繼續著各自手中的工作。天色昏暗,韋珪在來薰閣的門口點了幾盞福字白紙棉燈。似乎是在她的感染下,洛陽街市上陸陸續續亮起了各色的燈盞,繁華光影間好像在宣告著一天之中最熱鬧的時刻的到來。
“我們不要都聚在這裏”,我看了一眼漸漸熱鬧起來地洛陽街市說:“李將軍若是不想引人注目肯定不會到人多的地方。我們分頭到洛陽城的各個角落裏找一找,留下一個人守著來薰閣,若是他來就留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