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他的打量,thalia笑道:“你可真識貨。”
“什麼?”
“這是這個鎮子最美的花園,還上過地緣報紙呢!雖然現在還隻是一個土坡坡,但待到來年轉暖,主人家精心種植的鬱金香花便會一茬一茬地綻放,繽紛整個春天。”
“可以想象得到,”聶珩看向她蜜色的眸子,“雖然隻是聽你說。”
“我們認識這個世界,建立自己的世界觀靠的不正是感知嗎?用眼睛看,不過是感知的一種方式而已。”
她的笑很純淨,晦澀的天色似乎也不那麼陰鬱了。
他們此行的目的式去河對岸坐落於老城中心的書店取為房東一家準備的聖誕禮物,順帶遊覽。用thalia的話說,這是一個除了精巧漂亮,沒有什麼過人之處的地方。可也正因為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反哺了它的精巧漂亮。沒有怎麼受過戰火摧殘的小鎮依舊保留著中世紀的餘韻,頭尾矗立著教士修女的石橋、城牆塔樓、羅曼式教堂、騎士噴泉、“火柴盒子”式建築fachwerkhaus,目之所及都淳樸安寧得不得了。
“真沒想到竟能在這裏看到保存得如此完好的中世紀建築。”
“我倒覺得,隻有在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才能看到最原汁原味的古建築。它們沒有什麼資源去大規模翻新重建,也沒有這個必要,歲月的損毀,縫縫補補便可以將就下去。至於戰火,主客觀都鮮少會燒到它們頭上。”
“的確,客觀境遇暫且不提,與大城市相比,小地方麵對的利害得失、生存困境都要簡單許多。”
“是呀,對於一座城而言,重要的從來不是它本身。”
“那是什麼?”
“延續,宏觀來看生命就是物種的延續。人類啊,卑躬屈膝也好,苟且殘喘也罷,還有浴血拚搏,不都是為了活下去嗎?”
聶珩不禁覺得好笑,“站隊和戰鬥的代價截然不同。這麼聽起來,浴血奮鬥的人倒成了傻子!”
“我倒覺得正是因為代價截然不同,浴血拚搏才更可歌可泣。有些人不是不知後果,而是不計後果,不計得失,是傻得很呐!可生存與死亡之所以成為問題,是因為有比生命更有價值的東西。”
“愛情,還是自由?”
聶珩的問題提得戲謔,thalia的回答也不遑多讓,“我可沒有那麼高的格局。隻是在歐洲看多了原汁原味的城市,會忍不住想,它們展現了一個時代的繁榮,卻也讓另一個時代淪為笑柄。”
聶珩頓了頓,這姑娘才21歲,一個正崇尚自由奔放的年華,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卻深刻得像飽經了歲月的蹉跎。
“我們呀,是很難去想象曾經的盛景的,因為見證了當代的榮光。而這些榮光大多是在廢墟之上建立或者修複的。”
“可廢墟也可能隻是廢墟。”
“足以證明這個世界的包容性啊!”她微微一笑,調皮地做了個wink,蜜色的瞳中閃爍著雨後初晴天際特有的光色。
明淨而清透,一如她的世界。
一切皆與他的世界迥然不同。
聶珩不想發現這一點,也不想承認這一點,但僅僅駐足便產生的不協調不經意地流露了出來,然後在房東家的下午茶餐桌上上升到了一個極致——明明是親隨和樂的氛圍,明明麵對的是慈祥和藹的老人,他卻有些手足無措。
這並非內向害羞的緣故,自大學期間進入公司開始實習,聶珩早已貫通了各種人際交往模式,而且廣泛的交際麵也佐證了並非隻停留在理論階段;也不是在異國他鄉與外國人接觸難以產生共鳴,故而拘謹保守,事實上因為工作的關係,他到過德國很多次,和很多德國人打過交道,還不乏劍拔弩張的談判時刻。
直到透過立櫃玻璃的反光看清自己的完美笑容,在此情此景中極其虛偽做作,聶珩驚覺自己其實並不懂得如何與人相處——一直以來,他不過是在滿足旁人的期待,就好像聶家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與其說不幸撕開了帷幕,不如說是他將帷幕掛上的,出於某種世俗倫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