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妙懷裏揣著一堆,手上拎著一打。一旁的顧昭更是如此,他已被各路小販狂轟亂炸得麻木,眼下突然得了清淨,耳畔仍是嗡嗡作響。
鍾妙瞧他一眼,搶在他開口勸說前手疾眼快地塞了串糖葫蘆。
“嗨呀!大過年的,來都來了,不買點東西怎麼好意思呢,”鍾妙笑嘻嘻,“走了,師父帶你回家。”
顧昭叼著糖葫蘆說不出話。
怎麼能這樣亂花錢,他腹誹,這布老虎平時才賣多少錢,這木劍不就是塊木頭,這木雕——他分明看見小販趁亂塞進來的,師父竟然也付錢了。
他低頭一個一個數過去,心裏念叨著師父可也太好騙了,以後他一定要強身健體,再碰上這種賴著不走的小販就直接推開,不能讓師父受這種欺負。
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都是以前隻在別人手裏見過的東西,突然滿滿當當地塞了自己一懷。
顧昭到底忍不住露出個笑來。
蘇懷瑾的一生中出現過很多次神轉折。
譬如身為劍修卻拜在丹修門下,譬如師父突然性情大變叛出宗門,譬如師父不僅轉修無情道還一劍掃平了魔宮,譬如自己多了個小師妹,譬如此刻——
這本該是很好的一天,真的,他趕在截稿日交了全文,師父難得沒有醉酒,小師妹又剛好回來,明明,明明都是快樂的事,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麻木地注視著一山豔紅,心累到傳音入密都懶得做,微微扇動嘴唇:“你……師妹你受了什麼刺激?”
鍾妙抱臂靠在一旁,臉上帶著令他毛骨悚然的慈愛:“收了個徒弟,可愛吧?”
蘇懷瑾心想我他媽還以為你帶球跑回娘家了,鍾妙這一趟出去時間尤其久,年齡算算居然很對得上。
“真和你沒血緣關係?”蘇懷瑾試探,“真有也沒關係,咱們去父留子,養個七八年狠狠驚豔所有人。”
鍾妙神情古怪地瞧了他一眼,臉上寫著“看吧叫你不要天天寫話本腦子寫出問題了吧”,擺擺手轉身走了。
蘇懷瑾:我恨!
師妹做了甩手掌櫃,他卻不能說走就走,那小子還在踮著腳努力往樹上掛燈籠,他要是一個沒看住讓這小子摔下來,師妹這麼多年就得這麼一個心肝寶貝徒弟,怕是今晚就要砸了他的書閣。
蘇懷瑾歎了口氣,手伸進儲物袋裏來來回回撚佛珠似的數靈石。
“莫生氣,莫生氣,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鍾妙推開門放下東西,換了身家常寬鬆袍子,又掐了個去塵訣,這才向裏頭走去。
原本鍾山上的泉水不經此處,是她見師父一日日消沉下去,又恰巧聽到凡人說釣魚佬是世上最樂觀又最堅持的人,於是費了功夫劈開條道,夥同師兄挖了幾日坑,從此就有了個池子。
師父倒真聽她勸釣魚去了,雖然年頭到年尾釣上的水草遠比魚多,但仍樂在其中,可見那凡人說的很對。
平日裏想找師父,往池邊走總不會錯。
鍾妙繞過紫藤花架,又往裏疾走幾步,一探頭,師父果然正倚在廊下釣魚。
她雖然在外威風八麵,在家卻總是個小女孩,三步並作兩步地躥過去,跑到一半便化作吊睛猛虎一頭紮進師父懷裏撒嬌。
柳岐山被她撞得胸口一悶,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虎頭:“怎麼還是這麼個莽撞性子,換了別人怕是要被你撞下水去。”
鍾妙哼哼唧唧:“我才不撞別人呢,師父這麼厲害,怎麼會被我撞下去?”
柳岐山笑了一聲:“是嗎?妙妙現在可是頭大老虎了,我聽你師兄說,外頭怕你怕得不行。”
鍾妙大聲抱怨:“什麼呀!師兄盡說我壞話!我隻是隻小貓咪,小貓咪什麼都不知道呀。”
柳岐山將她自小養大,還能不知道她的脾氣?又狠狠誇了幾句,果然就見那老虎尾巴得意地搖曳起來了。
師徒二人在廊下吹了會兒晚風,鍾妙骨碌打了個滾,一雙虎爪按在師父手上,認真道:“師父,我有件大事要同你講。”
柳岐山一看她耳朵豎得高高就知道是想炫耀了,他一向願意縱著她的小心思,問:“好,妙妙有什麼事想同師父講?”
“我拐了個先天靈體回來!”鍾妙壓低聲音,“聽說是很厲害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師父你知道嗎?”
柳岐山沒有回答。
鍾妙側頭看去,被師父揉了揉腦袋打發去拿酒。
劍尊靜坐於沉沉暮色之中。
此時天色已晚,向遠處望去,隱隱能看見凡間燈火。他的神情隱沒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半晌,傳來一聲低笑。
“先天靈體……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