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鍾山不遠處。
鍾妙讓徒弟先下車,自己慢悠悠走在後頭,右手背在身後快速摳出法陣中僅剩的上品靈石碎片,捏了個訣搓成小塊,這才若無其事地將馬車收起。
失策,她心想,沒想到一趟竟耗費這樣多,看來凡間界的靈氣越發稀薄了。
鍾妙心裏揣了事,麵上仍是一派風清,牽著徒弟向城鎮走去。
眼下年關將近,雖說近年來不乏旱澇之災,但鑒於鍾山就在此處,邪祟輕易不敢進犯,因此收成尚好,看著竟比別處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喜氣。
顧昭被她牽著擠在人群裏走,一雙眼睛又要看燈籠又要看窗花,見了糖葫蘆布老虎更是兩眼放光。
他也不說要,隻是悄悄盯著使勁看,像是靠眼睛就能將東西揣在兜裏似的。鍾妙不是苛待徒弟的人,她對於自己看得上的人向來手鬆得很,見他那想要又開不了口的樣子,幹脆抓了把銅板塞給他。
顧昭猛然回神,臉漲得通紅連連推拒:“不用破費的,您之前給過我錢了。”
鍾妙滿不在乎:“昨日吃過飯今日就不用吃了?吃過朝食就不用吃宵夜了?這算什麼破費,喜歡就買。”
“也沒有很喜歡,”顧昭嘴硬,“我就是隨便看看,這些東西不能吃又不能穿,過年過節時還貴得很。”
他說完又想起那架神仙似的馬車,怕師父會覺得有這麼個窮酸徒弟丟人,心下忐忑起來。
鍾妙哪裏會不懂他的心思,早年她和師兄在街頭賣藝,回家路上就是這麼勸自己的——不能吃也不能穿,不如忍忍吧,忍忍就能買劍了,忍忍就能買藥了,忍忍就能活得更久一些——這才是正確的事。
這有什麼可丟人的?倘若想盡辦法活下去也算丟人,那高尚就隻是個謊言。
鍾妙故意歎了口氣,又歎了口氣,直歎得顧昭心中警醒,連兔子花燈都不看了,專心盯著她,一副想看穿她在煩惱什麼的樣子。
“咳,你也知道,為師平日裏都是在打打殺殺,這一回出去尤其久,”鍾妙見火候到了,刻意作出副很受為難的模樣,“眼下快過年了,回來這樣遲,怕是要挨罵。”
“這怎麼行!”顧昭急道,“師父是為了我才回來這樣晚,怎麼能因此被責罵!”
鍾妙又歎了口氣:“可你也看到了,大家都拎著東□□我空著手,都怪為師不通俗務,平素也沒留心過師兄過年買什麼,確實很不像樣。”
顧昭被她一說也急了起來,在他看來師父是天下第一等好的仙人,仙人隻管高高站在雲端受人供奉就好,要通這些勞什子俗務做什麼?怎麼能因此被責罵?
他一急,也顧不上小心,大聲道:“師父交給我吧!我以往在王府裏見過他們怎麼布置,我來買!決不讓您丟人!”
鍾妙忍笑,語氣還是遲疑著:“這……不好吧,哪裏有叫徒弟這樣操勞的道理,你還是個孩子呢。”
顧昭狠狠一搖頭,幅度之大讓人擔憂起他的頸椎。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強調,“交給我吧!”
鍾妙露出浮誇的感動神色:“這怎麼好,太辛苦你了,那……錢袋你拿去?我就在這裏等你。”
顧昭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神色,怕鍾妙反悔似的一把搶過錢袋,鑽進人群裏采買起來。
鍾妙站在人群外,望著那個在攤位上殺進殺出很是神勇的小腦袋,到底沒忍住捂住下半張臉笑出了聲。
沒等多久,顧昭就揣著一大包東西衝了回來。
他果然很會買東西,燈籠竹骨整齊,窗花疏密得當,紅棗蜜柑一應都是好的,鍾妙瞧了幾個都不帶蟲眼,就知道他必然在挑揀時花了大功夫。
顧昭一雙眼睛跟著鍾妙的手指移動,又忍不住打量她的神色,很是緊張。
“不錯!都很合適,辛苦你了!”鍾妙誇他,“你幫了為師大忙,必須要好好感謝你才行。”
“這是徒弟分內之事,不用這麼……”
“誒~什麼不用!為師心裏高興,來!給你買把木劍!”
“師父!”
“我看這個布老虎也很可愛!拿兩個!”
“師父等等!”
“什麼?糖葫蘆才一文錢一根,我買一捆!”
鍾妙撒錢撒得大方,小販更是人精,見她這樣好說話,旁邊又帶著個半大少年,一時間不論賣得什麼都擁了上來,嘴裏更是誇得天花亂墜,直把這師徒二人誇得天上有地下無,鍾妙心裏一高興,撒錢就更歡了。
顧昭又是著急,又是苦惱,他不習慣被這麼多人捧在中心,有些誇人的話他自己聽了都害臊,不知師父怎麼就中了迷魂術,愣是這也買買那也買買,顧昭攔得口幹舌燥也沒用。
日暮時分,小販們終於心滿意足地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