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來鎮既是死境,顧昭的那輛驢車自然連驢帶車地折了進去。
鍾妙走在前頭,一眼就看見那頭倒黴驢子的殘骸。她看慣了這些,也不覺得讓個孩子麵對這血糊糊的一灘有什麼不對。
“牙口鋒利,看來這群東西餓了不少時候,”鍾妙照例為顧昭講解,“注意觀察屍骸周圍的環境,見到水漬及藻類的第一時間就要將火行符拿出備用,當心可能藏東西的陰暗角落,我有一回就被木箱裏的藻鬼啃個正著,嘶——廢了我一身好袍子。”
顧昭嚴肅點頭,在玉符上刷刷做筆記。
鍾妙一見他緊繃著小臉就想笑,故意逗他:“阿昭,你可知道下次再碰到這種情況首先應當做什麼?”
“觀察環境?”
“對也不對。”
“拿出符文?”
“對也不對。”
鍾妙見他還在苦思冥想,幹脆一把揉亂了他的頭發。
“記好了,下次遇到死境,首先將我送你的護符掏出來,接著大喊師父救命。”
這操作顯然大大超出了顧昭的意料,他下意識反駁:“但是你不一定總能聽到。”
“我當然總能聽到。”鍾妙自信叉腰。
他又道:“那你也不一定總能趕到。”
鍾妙笑:“我當然總能趕到,我這回不就趕到了嗎?”
顧昭隻當她是哄小孩的好聽話,但他不習慣反駁他人,能說兩句已經是很信任的表現,於是乖巧閉嘴點點頭。可惜他的演技修煉不到家,一行“嗯嗯你是個要麵子的大人我哄哄你”幾乎是寫在臉上。
要說鍾妙這個人吧——你能說她脾氣壞,也能講她作風莽,但你獨獨不能懷疑她做不到。她在育賢堂念書的時候就能為了一句“敢不敢”跳仙鶴背上拔毛,當了這麼多年山大王,要強的毛病隻會越發厲害。
再加上她人生第一次收徒弟,正是新鮮來勁的時候,當即決定在徒弟麵前好好秀一秀操作。
顧昭正忐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就被一陣狂風刮得臉痛,再一睜眼,隻見一架極盡奢華之能的馬車憑空出現在廢墟中。
說是馬車其實勉強——至少顧昭是沒見過哪家馬車會套了四頭黑豹在前,細看頭頂還有枚獨角,與那鑲金嵌玉的馬車很是相配,皆是五色迷離,寶光閃爍。置於這等窮山惡水之地,令人不由得心疼被塵土沾染的玉轍。
顧昭哪見過這種東西?顧昭震撼當場。
鍾妙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得意得尾巴都要翹上天了,牽著徒弟上前,一麵還要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喜歡就上手摸摸,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不過是四頭傀儡獸,仿了幾分猙的神韻,到底也仍是假物。”
顧昭哪知道什麼“猙”什麼假,這座駕近看更顯不凡,他被鍾妙拽了手強摁上去,隻覺觸手細膩如玉,隱隱還能看見墨色中閃過幾道銀光,像是漆黑夜空中劃過的雷電。
“的確是雷電,”鍾妙肯定,“這是你陸姨為了恭喜為師突破元嬰所作的賀禮,封了些溢散的雷光進去,如何?她眼光不錯吧。”
至少鍾妙甚是喜歡,每逢需要撐場麵的時候必然第一個放它。
顧昭還在那兒踟躕怕碰壞了東西,鍾妙最見不得他這幅小心翼翼的樣子,直接提溜著他縱身躍進車裏,攬過韁繩一抖,一聲脆響,四頭傀儡獸便揚蹄向空中跑去。
進了車,才知道裏頭更是大有乾坤。
車內鋪滿軟墊,顧昭剛一進去還以為自己踩空了,腳一軟摔坐下去——摔下去的地方也是軟的。顧昭從沒見過這樣的地方,到處都是軟墊,人坐在上頭簡直骨頭都要化了。再抬眼一看,最裏頭的角落甚至堆出一座軟枕山。
他怕踩髒了寶地,努力掙紮著想站起來,結果不是踩著軟墊使不上勁,就是被不知從哪滾出來的酒瓶絆住腳,等他終於艱難跋涉而過這片由各類雜物組成的迷陣,已經累得氣喘籲籲。
顧昭抬眼望向門口,這才發現自己在不自知間走了很遠,車廂內部遠比看上去大得多,顧昭心知這大抵又是什麼仙人手段,就聽鍾妙在前頭喊他,說是要專心看路不進來了,讓他自己隨意收拾個地方休息。
顧昭低頭注視著骨碌碌滾到腳邊的空藥罐。
“……”
另一邊,鍾妙心情極好地吹起了口哨。
看路隻不過是個托辭,這種高級法器怎麼可能不配備尋路法陣。
但鍾妙記得以往師父教她的道理——養小動物呢最重要的是耐心,首要就是得給他足夠的空間,讓他自己熟悉環境,等他將這裏當作自己的領地了,自然就慢慢有了安全感願意出來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