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強恨自己過於自信、過於輕信，沒有過早地察覺。但是，有些事情，是你能避免的嗎？
高強這人天生單純、正直，對任何人都不設防，也許他永遠都不能像別人那樣成熟起來吧。但是，讓他像別人那樣靈魂麻木、逃避真誠、麵對邪惡熟視無睹、遭遇醜惡見怪不驚，那他寧可永遠都不成熟。他覺得要玷汙自己的靈魂來換得那可憐的成熟，這代價可太大了。他是一個十足的理想主義者，他努力克製自己，力爭要使自己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完人，但是，在這個物欲橫流、真誠流失的汙濁的人世間，獨善其身是多麼不容易啊!他感到自己呼吸的每一口空氣裏麵都
充滿了醜陋的分子。許多人都痛恨陳希同、王寶森、成克傑等等這些社會的蠹
蟲，但又有多少人在向往他們、並且正在努力成為陳希同之流啊!多少人口頭上說什麼“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又有多少人心底裏希望自己一夜暴富、能像賴昌星那樣一擲幾百萬、享受一夜風liu啊!一個社會裏麵，如果人們都對道德淪喪視為正常，那麼這個社會、這個民族還有什麼希望嗎？他無力拯救整個群體的靈魂，但他嚴格地要求他的孩子、他的學生，同樣的對他的親朋好友也照樣不留情麵，他曾經勸諫過自己那擔任鎮長的哥哥、要他廉潔自律、好自為之，被大嫂嗤之以鼻。他希望自己對這個社會盡一份綿薄之力，盡管是那麼微不足道！他就這麼頑強地堅守著自己心靈中的那塊淨土。
有一句名言說得好：性格即命運。高強的這種孤芳自賞的性格，讓他失去了許多朋友，也吃了不少的苦頭。
高強的一位老師調任了他們鎮的教委主任，他欣賞高強的才華，很看重他，但高強沒想到自己的老師竟會變成一個十足的饕餮之徒，利欲熏心、*、貪得無厭、厚顏無恥。他對於給他送禮的人，量財錄用，全不管這人的人品和能力如何。有一個因侮辱女學生而受了處分妻子也打了離婚而無臉呆下去自動離職的教師，在外麵搞傳銷騙了點錢，看到這兩年教師又吃香了，便送給他3000元錢，要回來，他慷慨答複，並安排這個人做了總務處副主任。記得有一個夏夜，他讓人喊高強去湊幫打“夠級”撲克，正好高強跟他打對門，第一局高強贏了，問他要供時給了他一個Q,兩局後，他贏了，問高強要供，也給了高強一個Q，並且意味深長地看了高強一眼，高強理解他的用意：你給他多少，他也會給你多少。這個細節高強記得很深。可是，象這樣的一個人，高強是不會給他什麼的。剛幹了兩年，就弄得教育係統烏煙瘴氣，人們怨聲載道，高強既惋惜又痛心，便在一次師徒二人說心裏話時，委婉地說出了別人對他的意見，並建議他以工作為重，青山常
在，綠水常
流。誰知他當時就鐵青了臉，二人的談話也不歡而散。後來老師就再也沒理過高強，更不用說重用了。君子遠庖廚，高強樂得不跟他沾邊。不久，他就被撤了職。
高強的一位朋友，擔任他們學校的教導主任，他提拔了一個學生擔任教務員。師徒二人勾結起來，多收學生的作業本費，貪汙多餘的訂書款。高強實在看不過去，便在一次隻有兩人一起吃飯的機會提醒他。誰知他不但沒有收斂，還在後來的工作中給他小鞋穿。以後，換了領導，人家查他的賬，他被嚇瘋了，喝了劇毒農藥後，又跳了井。
高強就是這麼一個處處討人嫌的人，但他覺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因此，他從未為自己的行為後悔過。
時間是最好的醫生。隨著歲月地流逝，高強漸漸淡忘了妻子的背叛給自己造成的傷害，他們又恩恩愛愛地過上了幸福生活。契訶夫說過：“一切都
會不留痕跡地過去，一切都不會不留痕跡地過去”。是啊，正如一件打碎的瓷器，即使用最先進的強力膠粘起來，那上麵也是會留下破碎的痕跡的呀!據醫學研究表明，動物骨折了再愈合以後，骨折處反而比其他地方更堅硬，隻可惜人的心靈不是這樣，心靈的創傷既難以愈合也是最容易被碰痛的，那怕是輕輕地一擊。
一個冬日的晚飯後，高強到教室裏去看學生，老遠就聽到教室裏傳出一陣陣叫笑聲，陰陽怪氣的。他悄悄地走過去，同學們看見班主任來了，停止了喧鬧。高強問是什麼原因，卻沒人告訴他。個別女孩還捂著嘴偷笑。他找出文娛委員王娟、一個平時敢說敢做、說話很是爽快的女孩來一問，王娟說“狗娃(體育委員)和大胖到體育組借球，發現辦公室裏關著門、開著燈，兩人搭肩一看，發現孟老師正和範老師摟在一起親嘴”，高強正色說：“別胡說八道，孟老師是那樣的人嗎？”王娟說“哎呀，老師，我那天去孟老師辦公室，也發現範老師在摸孟老師的頭發呢!七班的莊媛媛也說過孟老師的一件事。同學們都在背後議論呢!您跟孟老師挺好的，快勸勸她吧。”高強說：“瞎說什麼呀，不準亂說，小孩子懂什麼!”高強板著臉回到教室，批評了同學們的說三道四的行為，警告大家此事就此打住，並揚言誰再亂說，就跟他沒完，同學們表麵上被他咋呼得噤若寒蟬。
那個晚上，北風呼嘯，天下起了大雪。高強冒著積雪騎車回家，心情涼到了極點。他覺得自己的又一個美夢破滅了，他聯想到了當年妻子的故事，所有的屈辱重新湧上心頭。他的胸口又陣陣發疼了。
那夜，高強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他又聽到了血液在身體內奔流的聲音，淚水也止不住地流下來。夜半，妻起床小解，見他這樣，詢問原因，他撒謊說“夢見了去世的母親”，妻說了句“都什麼年紀了”，就又睡去了。
高強流著淚到了天明。他想：必須跟孟茵談談，但怎麼開口呢？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她會怎麼看他？會不會認為他不懷好意，或者多管閑事？難道她的婚姻不幸福嗎？
一個周二的下午，學校臨時召開全體教師會，高強和一位同事提前到會議室去。經過孟茵的辦公室，她們熱情地喊他過去坐坐。高強發現她的桌子上有一麵破碎的鏡子，於是靈感大發：機會來了!就笑著對孟茵說：“小孟，我考考你。你說破鏡能不能重圓？”見她吃驚的樣子，高強告訴她不需急著回答，考慮幾天再說。孟茵見高強一本正經的樣子，也好象很莊重地答應了。
星期天的晚上，又輪到孟茵值班了，高強沒有像往常那樣打電話告訴孟茵他替她，高強知道，這樣孟茵就會到學校來。那晚，他們兩個人坐在講台前，學生在下麵上著自習，高強鼓足勇氣斟酌著開了口。他問孟茵那個問題考慮的怎麼樣了，孟茵肯定地說“破鏡不能重圓”。高強深有感觸地說：“是呀，破鏡不能重圓。即使用再高明的粘合劑重新拚起來，也不再是原來的鏡子了，因為畢竟有裂痕了。”孟茵問高強為什麼要問這麼一個問題，高強說：“有一件事你得注意：不要走得太遠了。”孟茵問是什麼事，他說“你是個聰明人，不需我說，你也應該知道。”孟茵
平靜地說：“你是不是指的男女關係問題？”高強說：“人們對你有些議論。”孟茵沉思了一會，說：“人這東西真好玩。說真的，我在原單位就跟範平在一個辦公室，朝夕相處，無話不談。我覺得他聰明、有正義感，敢說敢做，……”不知為什麼，孟茵沒有繼續說下去。
高強動情地說：“婚外情很可能是一杯苦酒，是飲鴆止渴。就像毒覃一樣，中看不中吃。有一句歌詞是：不經曆風雨，哪得見彩虹？雨後彩虹雖說是美麗的，但那東西是很短暫的，消失得特別快。感情
的風雨和彩虹最好不要經曆。我曾經深受其害。”但高強沒有告訴孟茵詳情。孟茵鄭重地說：“謝謝你的提醒。”高強見孟茵大冷的天裏隻穿了一件小薄毛衣，便到辦公室裏去給她拿來了輕便麵包服。他想：也許她的心裏才覺得更寒冷。他真誠地祈禱：但願自己的話沒傷及孟茵的自尊心；但願這件薄薄的麵包服能給她帶去一點點溫暖!
那晚，正是農曆的臘月15日，天氣清冷，月光皎潔。高強騎車穿行在這城市的深夜裏，感到由衷的輕鬆。他放慢車速，他覺得自己就像一滴熱血，正平緩地在這個城市的血管裏流淌。他祈禱：但願這個人世間的己婚男女之間沒有太多的激情，但願
每個家庭都像今晚的明月一樣團團圓圓的。高強被自己的良好願望陶醉了，於是情不自禁地哼起了“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的詩句。
那晚，高強的心情好極了。他覺得自己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第二天，一向早醒的他一覺睡到7時15分，這是這幾年來唯一的一次。這唯一的一次讓他著實興奮了好幾天。
這以後的幾天裏，高強的心裏雖說有些為自己的行為
惙惙不安，但他覺得自己是出於良好的動機，因為再也沒有比幫助一個人實現道德的完善更重要的事情了。但是，他深深知道：讓一個陷入感情
沼澤中的人戰勝自己是很困難的，就像讓一個沾染了毒品的人戒毒一樣，要想讓他主動去戒毒，怕是不可能，有必要采取一些強製手段。於是，臨放寒假時，高強又發了一封信給孟茵：
你好!今晚月光澄清皎潔，但我的心裏卻難以平靜。很長一段時間一來，我一直忐忑不安。我想了很多很多。我一直擔心，我說的話會給你造成過重的心理壓力、破壞你心中那種固有的寧靜、損害你心中的某種美好的東西。如果那樣的話，我的靈魂
會難得安寧，盡管是出於一種良好的願望。
就像你所說的那樣，我這人也是一個不喜歡多事的人，甘於淡泊，“躲進不樓成一統，管它冬夏與春秋”，吃自己的飯，走自己的路。別人如何與我沒多大關係。但是，當我好幾次無意中聽到別人的談話，說什麼“在原單位就好上了”、“在XX地方見到兩人……”、“值班時……”、“一日去找三次”……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聽起來好象玩笑，並無多大惡意，隻是出於無聊。但我總覺不是那麼回事。
據人們談論說，那人口碑不好，有人戲稱他是能招引女人那類人，上學時談戀愛，熱火朝天的，雙方都耽誤了學業，以至複讀多年。跟戀人確定關係後，背地裏還是驗了好幾個對象。後來，跟女方家的個別人過從甚密、不檢點，被人唾罵。被有些女學生稱為“×××”,受到指責。也許人們的議論隻是出於無聊或惡作劇，但起碼說明你的形象已經受到了不應有的損害。
不知你發現沒有，有幾次，你們兩人一起在開會時才去會場，有不少人投去了意味深長的一瞥。這令我想起當初我們在原單位時，正月裏，相互拜年，我領兒子到某一位家去，這人家是個女孩，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人看我兒子時那極為複雜的眼光。多麼驚人的相似!
雖說你可能是無心的，但那人是否無心呢？春風無意吹皺池水，池水因風而皺，再難平靜。真是一日三找的話，除了無所事事、無聊以外，真的不亞於當年我們的熱戀情景，彼此的關係如何定位？將來向何處發展、這就難免會招致非議了。扯遠了。有一點是肯定的：物極必反。隻會招來很多煩惱。
我深恨自己當年的某一段歲月裏，由於自己的一些說不清的原因，招致了許多不快，沒人給一句善意的提醒。實際
上，人心叵測，有些人恨不
得那些比自己幸福的人快遭遇不幸。我們隻能怨自己處事不當吧。置
身事中，當局者迷嘛。
生活中沒有完美，尤其是婚姻。完美隻是一種理想，即使允許你修改千百次，也還是會存在著缺憾的。婚姻是單一的、純潔的、最具排他性的。很多事情最怕拿別人的長處來比自己的不足。婚姻裏多的是平淡，婚後的日子裏，當初
那令人甜蜜、憂傷、陶醉、衝動的愛情會慢慢轉化為一種濃濃的親情、一種可以彼此傾訴的友情，櫛風沐雨，彼此相扶，同甘共苦，像幾句英國民歌說得那樣：“夫衣襤褸，妻衣亦俗，人生浮沉，同甘共苦”，像陳年老窖，愈久而彌香。
當然，我不了解你們的交往到什麼程度，我無權也不想知道，更不願像別人那樣做些無聊的評判與推測。如果確實是某種精神慰藉的話，那另當別論。這樣我可當真招人忌恨了。
不過，我始終以為，你是我所見到的比較優秀的女性之一，也是我所見到的比較優秀的音樂老師。你心地善良、坦誠守信、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修養上乘、性情溫柔、容貌端莊、既活潑又文靜、寬容大度、隨遇而安、悠然閑適，尤其是能為別人著想、孝敬老人，與任何人相處都能讓人感到愉快，除了不求上進這點之外(可能我用詞不當，我覺得一個從事藝術工作的人應多讀一些書，既充實自己，又陶冶性情，提高修養，但你每天除了上課以外，就是閑聊或梳洗打扮，從不讀書看報，甚至連琴也極少練，這難免心靈空虛)，你幾乎集中了女性的所有優點。盡管你處事低調、不事張揚，但你的獨特的人格魅力是無可比擬的。
說實話，我不怎麼了解你，但我總覺得仿佛過去在什麼地方見過、特別熟悉似的。我們在一起不知不覺地就能無拘無束地打開心扉、坦誠相見、無話不說。不管別人怎麼評價，我
始終確信你的高潔的人品，就像相信太陽永遠會東升西落是天經地義一樣。從骨子裏說，你是一個忠誠、本分、與人為善、從善如流、值得敬佩的人。佛說：修得百年同舟渡。也許，這是前生的某一段善緣吧。
我覺得，不管從哪方麵說，我都是一個優秀的同事，合格的兄長。基於這些，我才鼓足勇氣，跟你說了那些話。我不知是否恰當，這也許是我做人不夠圓滑的一種表現吧!但我此生很少跟別人這樣坦誠，除了跟某些武斷的上司堅持意見之外。
衷心祝你們合家歡樂、幸福、愉快!並祝春節快樂!
高強於古曆臘月15日晚11時
從這以後，高強發現
孟茵注意了許多。他很是為自己的努力有了成效而得意了一陣子。
後來的日子裏，他處處關心、照顧孟茵，像一個真正的大哥哥那樣。孟茵孩子小，他替她值班。孟茵的孩子過一周歲生日，他特意與妻子到商場去精心挑選了飛機、積木、水果等禮物前去祝賀。學校發了東西，孟茵不在，他托人或親自給孟茵送到家裏去。有一次，學校裏給每位教師發了一箱桃子，隻有孟茵沒領，放了一天，也沒見孟茵的麵。第二天，高強問孟茵同辦公室的一位老師，那老師說，孟茵感冒了，不能來上課。高強就利用吃晚飯的時間，捎上桃子，並到超市買了一箱奶，趕到孟茵家去。不巧，孟茵家沒人，高強就在樓下等，直等了近一個小時，才見孟茵抱著孩子和婆婆一起回家。高強問：“你不是病了嗎？怎麼還出去？”孟茵笑著說：“其實也沒病，就是想在家休息一下。”高強見孟茵沒病就放了心，怕耽了上晚自習，急忙告辭往學校趕。剛進校門，上課鈴就響了,高強連口水也沒顧上喝，急急忙忙地趕去教室上課。孟茵誤了值班，學校領導找高強了解情況，讓他在班級罰款通知單上簽字，高強就主動承擔責任，甚至不惜與領導爭執。……他天真地想：人們隻是可憐那些盲於目的人，卻很少有人可憐那些盲於心的人。自己努力與孟茵正常地交往，以人與人之間的那種最真摯、最正常的情感影響她，讓她的感情生活在一種正常的軌道上運行，那該是自己莫大的欣慰。他甚至試圖說服妻子與孟茵進行交往，妻子開始有些惱羞成怒，不是說他想三想四，就是說他多管閑事，後來，禁不住他的軟磨硬纏，妻子似乎也變得通情達理了，開始對孟茵關心起來。他想：女人間最容易溝通，要是妻子能把當年的經曆對孟茵說一說，說不定能從根本上讓孟茵認識到畸戀的危害。但是，高強知道這樣對妻子太殘酷，有誰願意揭開自己的瘡疤讓別人鑒賞或嘲笑呢？誰願意破壞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呢？他有時甚至嘲笑自己的一廂情願
，有時甚至產生一種患得患失的心理：自己做出這麼巨大的犧牲，值得嗎？看孟茵一付心安理得、無動於衷的樣子，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她怎麼連一點表示都沒有？她會不會看扁了自己？是不是自己隻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她幸福不幸福，關自己什麼事？自己為什麼要像傻子一樣去替別人守望家園？別人會怎麼看自己？會不會把自己看成新時代的堂吉訶德？別人的隱私是可以碰得的嗎？
日子就這麼在高強的忙碌、付出、充實、欣慰、憂思、焦慮當中一天天過去了。
新年過後的正月初八日，高強想：孟茵一家回老家過年該回來了吧？她年前說過正月初五六就回來的，連個電話也沒接到。大年夜裏，高強接到
了親朋同事以及學生從天南海北來的許多拜年電話和信息，他也給別人打了不少電話、回了若幹信息。本來，他也是想給她們家打個拜年電話的，但是，鑒於孟茵與範平的可能的曖mei關係，他把握不準她們的夫妻關係如何，他擔心孟茵的丈夫有其他想法，會給她一家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於是，想來想去，他終於沒有打這個電話。在征得妻子的同意後，高強給孟茵打了電話，征求她的意見，或者邀請孟茵一家人來家玩，或者是高強一家去孟茵家拜年，但出乎意料的是，這兩個要求都被孟茵婉拒了，她的理由是“快開學了，很快就會見麵的”。高強搞不明白孟茵的葫蘆裏到底裝的是什麼藥。本來高強是想見一見孟茵的丈夫，側麵勸一勸他，讓他多注意一下孟茵的情緒變化，多
給她一些關心和體貼的。但是，孟茵卻不給高強提供這個機會。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她為什麼怕自己見到她的丈夫？這答案怕隻有孟茵自己知道了。
新學期開學後，高強的生活重新進入了高速運轉的軌道，值班、上課、處理年級和班級事務、應接各種檢查……忙得焦頭爛額，他的神經極度衰弱。他一心想辭去年級主任和班主任的職務，於是多次去找校長，但校長以別人無法接替為借口堅決不準。他隻好努力做下去。他仍然一如既往地關心照顧孟茵。但是，他卻明顯感到了某種微妙的變化。他覺出孟茵的態度冷淡了許多，對於這方麵他沒有往細微處想，他覺得隻是普通同事，又沒有別的什麼關係，這很正常。但後來發生的事情卻不能不引起高強的深思。由範平負責的全校兩操量化，高強所帶的班級每次都是全校最低分，並且比倒數第二名低許多。高強讓紀律委員去問原因，結果受到了校長在校會上不指名地批評，說有些老師斤斤計較，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範平見了高強，遠遠地躲開，有時無意中不得不碰了麵，範平也是把頭扭過去或低下去，像仇人似的。高強的妻子也說了類似的情況，並且埋怨高強多管閑事，說高強忒賤，把人都
得罪光了，活該!對此，高強隻是一笑置之。因為他覺得自己問心無愧，既然做得值，那麼收獲點副產品是理所當然的,不就是少發點班主任補貼嗎？再說，自己本來就做夠了班主任。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蒼天有眼，好心必有好報。
可是，世事萬難預料，有許多時候，種瓜未必得瓜。後來事情的發展卻完全出乎高強的意料之外，甚至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的。
仲夏的一個星期四的晚上，高強的一位比較要好的同事、擔任高二化學課的胖劉為了參評省優質課，在實驗樓試講，請高強去聽一聽，提一提建議。高強剛到實驗室去坐下，就聽前排的小張老師對另一位說：“人家孟茵跟範平真是好成‘天地一家春’了，剛才我在走廊裏偶然瞅見孟茵跟範平前腳跟後腳進了孟茵的辦公室，一會兒就關了燈，真是迫不及待了。”高強見他們說話的神情，根本不象是開玩笑的樣子，更何況這種事情是開不得玩笑的。高強隻覺得一股熱血湧上頭頂，怎麼也按捺不住，他強迫自己坐在那裏，但心中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覺得自己必須去看個究竟。
孟茵的辦公室就在實驗室的下麵一層樓，高強轉過走廊，走下去，一試，門從裏麵反鎖著。他連想都沒想就狠狠地敲起了門，敲了幾十下後，裏麵開始有了點動靜，隱隱約約地聽見好象是孟茵焦急地小聲嘟嚷著說：“管他呢，快把門打開吧!不然要震破了。”接著又沒了聲音……
他們果然在裏麵!高強終於目睹了一幕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現實。他隻覺得頭腦嗡嗡轟響，一種被
欺騙、被玷汙的憤怒、屈辱的感覺把他擊懵了。所有的努力、一切的心血都白廢了!又一座理想的大廈轟然倒塌了!“靈台無計逃神矢”，丘比特的神箭竟然迷失了方向!可悲可恨!
高強連好友的課也顧不上聽，迷迷懵懵、踉踉蹌蹌地回到了辦公室，趴在桌子上壓抑著哭了起來。他的傷心程度不亞於當年他發現了妻子的婚外情時一樣。他想不到看起來那麼高潔的孟茵竟會在這麼神聖的校園裏做出如此令人難堪的苟且之事。他為孟茵的丈夫——那個拚命掙錢、供孟茵過著隨心所欲的生活的男人感到悲哀，但他更多的是為自己傷心，自己所愛的女人和所欣賞的女人都不是感情專一、純潔的女人，他覺得人生再也沒有比這更大的悲哀了。
高強不知道自己在辦公室裏趴了多久，直到胖劉講完了課來找他一起回家，他的眼圈還是紅紅的。胖劉問他原因，他癡呆呆的，什麼都沒說。胖劉說：“你不說我也知道。不就是孟茵那檔子事嗎？我上課前發現你出去了，下課後就問了小張。人家的私生活關你什麼事？你傷的哪門子心？都什麼時代了？真是‘閑吃蘿卜辣操心’!”
走在回家的路上，任胖劉說破嘴皮，高強就是一句話也不說，隻是在分手時說了兩個字：“完了!”胖劉豪放地說：“我給你想辦法。”
“你能有什麼辦法？”高強心裏想著但嘴上沒有說出來。
回家後，妻子還在等他。高強找出三片舒樂安定服下後才上chuang躺下，被妻子好說一頓。妻子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以為又是級部工作不順心，勸他把主任辭了。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這人生真沒意思”，妻子說“時候不早了，快睡吧，明天還得早起。別發感慨了。”說著就關了燈。
不一會兒，妻子就發出了香甜地呼吸聲。高強強迫自己睡，但怎麼也睡不著。他記起了少年時在一本曲藝類刊物上看過的一個故事：
古時候，有一個讀書人，在進京趕考時不慎讓人把盤纏偷去了，他又累又餓，到一個廟裏去借宿。廟裏住著一位非常和善的老和尚，老和尚招待他吃了一頓豐盛的齋飯，並安排他住
了一夜。第二天，讀書人早起趕路，走了一陣子，才發覺自己在收拾行李時不慎把廟裏的一個稻草枕頭一並帶上了，於是他又返回去，把枕頭還給了老和尚。老和尚非常感動，又招待他吃了齋飯，留他住下。激動之餘，把廟裏的一個秘密告訴了讀書人。他指著香案前的那個黑乎乎的香爐對讀書人說：“你別看這個香爐不起眼，這可是鎮寺之寶。它是用烏金鑄成的，是一代代主持留傳下來的。”老和尚的話讓讀書人產生了邪念，他半夜起身，背上烏金香爐就跑了。第二天，老和尚發覺後又悔又恨，便鎖了寺門去追趕讀書人。走了一天，老和尚又累又餓，便到一戶人家去化緣借宿。恰好這戶人家剛剛死了兒子，還未過五七，兒媳正在守孝。他們家沒有齋飯，隻有現成的肉包子。萬般無奈，老和尚隻好勉強吃了幾個肉包子。半夜裏，老和尚因有心事，醒來後就再也睡不著了。這時，他聽見外麵
有小聲說話的聲音，感到好奇，就悄悄爬起來，從窗洞裏往外一看，隻見守孝的年輕寡婦正在從自己的屋子裏送出一個男子。老和尚遂大發感慨，吟詩一首：
寸草不動背烏金，吃齋和尚動了葷。貞女也把情郞送，世上誰是真心人!
高強說不出自己的心裏是什麼滋味，他隻覺得有一種失去了某種珍貴的東西的揪心的疼痛。他就這麼一味地胡思亂想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安定片起作用了，他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像高強這種滿腹心事的人是睡不踏實的，就像那位丟失了鎮寺之寶的老和
尚一樣。
不到夜半，高強就醒來了。孟茵和範平在辦公室裏拉上燈的一幕及種種關係曖mei的情景不知怎麼就湧上心頭，他的心中又一陣陣刺疼，他感到有無限的說不出的悲哀。他怎麼也弄不明白，像她這麼一個在他看來像天使一樣聖潔的已婚的女子怎麼會做出那種苟且的事兒，“越軌”、“偷情”、“通奸”這類在他看來肮髒不堪的字眼像不勝酒力的人一旦喝多了酒想要吐酒時怎麼壓製也壓製不住、拚命地往上撞一樣，硬是往他那絕望、哀傷、煩亂的腦子裏鑽，他怎麼也接受不了這個對他來說是極其殘酷的現實。這致命地一擊給他造成的傷害不亞於當年他發現了妻子的婚外情時那麼嚴重。如果說當年妻子的婚外情是深深地捅入他的胸口一刀的話，那麼現在的情景是有人又用刀硬生生地剜開了他那早己愈合的傷疤並重新捅了進去。他是多麼不願接受這個現實啊!可是他又不得不被迫接受!他一遍遍地默誦著美國神學家尼布爾博士所寫的祈禱詞告誡自己：
祈求上天賜予我平靜的心，接受不可改變的事；
給我勇氣，改變可以改變的事；
並賜予我，分辨此兩者的智慧。
可是，在這件事上，任他絞盡腦汁，也是回天乏力了，“有心殺賊，無力報國”!人生就是這麼無奈!
難道，是孟茵的丈夫在某些方麵有什麼缺陷嗎？但他們卻是實實在在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呀？自己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杞人憂天呢？或者，是愛上了孟茵？這不可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修養和自己曾經滄海的經曆以及身份決定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那麼，真像妻子某一次酸溜溜地說得那樣，是自己“犯了賤、多管閑事”？今後怎麼辦呢？是看著自己的偶像繼續破碎下去，還是再想一想其它辦法？難道還有什麼辦法嗎？人可以無私地為別人提供錢物等幫助，難道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在情感的爛泥沼裏越陷越深就沒有一點辦法嗎？自己到底扮演了個什麼角色呢？……
就這麼雜七雜八地胡思亂想著，他那疏遠了多年的神經衰弱的老朋友又來親近他了。
從這天開始，每天淩晨3時左右，高強就會準時醒來，輾轉反側，直至天明。
一個星期日的下午，高強正在上這個周的最後一節課，快要下課了，他仍然講得很起勁。忽然，他發現靠近門口的幾個學生一個勁地往外看，他感到奇怪，往外一望，原來是孟茵在教室外麵。他急忙停止講課，出去問孟茵有什麼事。
孟茵板著臉，氣恨恨地說：“我等著你，下了課再說吧!”
孟茵地“輝煌”光臨，早就已經讓高強無法繼續把課上下去了，他草草地收了尾，安排學生自己站隊上餐廳吃飯，等待著孟茵的“急事”。
高強請孟茵到教室裏麵坐著說，孟茵暴燥地說：“在這裏說就成!”高強雖然丈二和尚摸
不著頭腦，但在孟茵麵前，他一點火氣都沒有。因為自始至終，他都把孟茵當成了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妹妹，嗬護有加。他覺得，自己的妹妹對老大哥發點脾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高強有一個親妹妹，在妹妹三周歲的時候，他們的母親就撒手人寰，父子三人相依為命。父親是村幹部，工作太忙，既當爹又當媽，難免顧此失彼，照料妹妹的責任自然就落到了高強的身上。高強嗬護妹妹比嗬護自己的眼球還要上心，上初二的時候，瘦弱的他曾經為了妹妹無辜挨罵而跟一個比自己大了許多的人見人怕的潑皮對命，至今右臉頰上還留有一道長長的傷痕。但是，他從來沒有後悔過。也許是早年喪母的原因，他有著深深的戀母情結，他
尊重所有的女性，也對所有的女性有著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化的期望。然而，他受到的最致命的傷害恰恰是他所敬重的女性給帶來的。首先是母親的去世，其次是妻子的背叛，現在又是孟茵的越軌，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也許，上天對高強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但不管怎樣，高強還是對孟茵表現出了百倍的耐心。說實在的，不管孟茵如何對待高強，對於孟茵，高強實在是一點火氣都沒有。也許，真像妻子說得那樣，高強前生欠了女人太多的孽債，所以，這輩子就得對女人犯賤。
高強堅持著請孟茵進教室，他覺得自己都有點厚著臉皮了，這是相當自尊的他從來沒有過的。也許是孟茵天性善良，不忍心讓高強過分難堪，她極不情願地進了教室。高強請孟茵坐下，說“即使有天大的事也心平氣和地說”。這次孟茵卻沒有給他麵子，而是杏眼圓睜，柳眉倒豎，怒視著高強，站在那兒，慷慨激昂地開了腔：“高老師，我一直對你印象很好，想不到你竟然會做出這種事來。你指使學生給校長寫信，說範平找我說話，耽誤了給學生上課。我有鐵的證據，你不用辨解。我還有別的事要找你。你過去對我說的那些話我都憋在肚子裏。我是問心無愧的！”說著這些話，孟茵的眼眶裏似是蓄滿了淚水。
高強沒料到孟茵找他會是這麼一回事，他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不知道孟茵為什麼會這樣說。但見孟茵那斬釘截鐵、受了極大的委屈、義憤填膺的樣子，他料定他是解釋不清的。但是，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他還是想為自己辯解一下。於是，高強說：“我什麼時候指使學生給校長寫信了，以我的性格我會這樣做嗎？再說，我事事都
想到你，這你是知道的……”
孟茵不等高強把話說完，就恨恨地說：“我不需要你想到!你不承認？要是有巫術就好了。”
高強被擊懵了，他沒料到竟會有這樣的事，他也沒料到一向處事低調、看起來優雅文靜的孟茵竟然這麼伶牙利齒。此時此刻，他知道所有的辯解都是蒼白的。他怔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孟茵說完這些話就要走，連個讓他辯解的機會也不給。高強站在門口，還想說點什麼。孟茵
怒斥道：“閃開，放我走!”那語氣，儼然是麵對一個欲行非禮的歹徒。
高強平生還沒經曆過這種事情，他一個人呆呆地站在教室裏，心情糟糕到了極點，他的頭腦中一片空白。他知道這是一個天大的誤會，也是對他的人格的極大的侮辱。他強迫自己咽下這個苦果：也就是孟茵，如果換了別人，他會鬧個天翻地覆。但是，孟茵為什麼說還有事要找他呢？難道這還不夠嗎？也許是她怕高強對別人說出她與範平的私情？而進行地提醒或者一種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