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家園(3 / 3)

上二年級的時候,高強曾經被別人誤會過一次。那是年終班級裏搞總結評比的時候,高強被評為三好學生,而好友胡明雖然學習也挺好的,但沒有被評上,老師分析說“胡明之所以沒有被評上,是因為平日裏出勤不好”。高強放學後到胡明家去玩,胡明的媽媽問高強沒評上三好學生的原因,高強說“老師說胡明出勤不好”。第二天,高強到學校上課,被老師當著全班同學的麵狠狠地批評了兩節課,說他小小年紀,竟會撒謊,挑撥老師跟貧下中農的關係。批評完後,老師又宣布撤銷了高強的學習委員職務。

原來,胡明的媽媽把“出勤不好”聽成了“出身不好”,她家是響當當的老貧農,她又是個出名的“老婆王”,誰都不敢惹,六個兒子,大兒子都四十多了,還沒娶上個媳婦。她咽不下這口窩囊氣,當晚就到老師家採著老師找了大隊書記,說老師不但不給他兒子評上三好學生,還糟蹋她們家的名聲,非得讓老師給個說法。那正是大講階級鬥爭的年代,老師還是臭老九,有理說不清,被書記好一頓臭罵。老師第二天又把滿腔怒火轉嫁到了高強的頭上。

那時候,高強敬畏老師如神,人又老實,連分辯的勇氣也沒有。更何況,老師在盛怒之下,根本就不給他分辯的機會。

從此

,同學們就稱高強為“小謊瓜”。後來,一想起這事,高強就覺得自己窩囊透了。

那個時候,高強是沒有能力為自己辯解的;現在,他有能力為自己辯解了,然而,他又實在沒有辦法為自己辯解,他又怎麼辯解呢?

他就這麼癡癡呆呆地楞在教室裏,連晚飯也沒有到餐廳去吃。直到同學們都吃完了飯回到教室,接著上開了晚自習,他還沒有從那種意想不到的打擊中回過神來。他布置了複習內容,全班同學就開始各忙各的了。

他心情極度煩燥,感到靈魂出殼一樣的麻木和無所適從。於是走出教室,下意識地打開走廊裏的窗戶。外麵清涼的夜風撲麵吹來,他頓時感到一陣涼爽,心情鎮靜了許多。放眼北望,城市的燈火閃閃爍爍,映紅了夜空。遠處的電視發射塔像一支巨大的七彩神劍,直指蒼穹。校門前的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川流不息,彙成了一條鳴叫著的長長的火龍。忽然,一架戰機呼嘯著劃破夜空,向城西北方的機場方向飛去。

多美的夜景啊!過去他怎麼就沒有注意過呢?盡管事情糟糕到這種程度,但空氣依舊清新,景色依舊美好,人生還依然要恩恩怨怨地繼續下去。逝者如斯,時間是永恒的。這樣想著,他漸漸淡忘了一部分煩惱,又走回教室。

暑假裏,高強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之一了,因為無論走到哪裏、無論幹什麼事情,他的頭腦中總是忘不掉那屈辱的一幕,忘不掉孟茵那冷冷的、仇恨的眼神。他覺得無論如何,他也要把事情搞清楚,他不希望自己跟孟茵的關係是這麼一種難堪的結局。孟茵在他的心目中的位置實在是太重要了,他不能不時時刻刻牽腸掛肚的,這種牽掛雖說沒有血緣關係,但不是親情,勝似親情,是一種早在童年時代就已經在心靈上結義的深情厚誼。但這種牽掛是絕對與愛情無關的。

快開學時,高強鼓足勇氣,試著給孟茵打了個電話,他盡量把口氣放柔和些,斟酌著說:“你還那麼生氣嗎?”他表達了自己想到孟茵家去看一看的願望。孟茵說:“事情都過去了,還生什麼氣?”她婉拒了高強去她家的要求,但是,她在電話中問了高強一句“你過得怎麼樣?”雖說語氣依然生硬,但高強明顯覺出孟茵的心中似是有些緩和的跡象,仿佛終生監禁的囚徒聽到了特赦的訊息似的。他想:難道是孟茵想開些了嗎?還是她天性善良呢?

開學第一天的晚上,有同學來找高強玩。近20時,高強把同學送出學校大門,來到馬路邊,看著同學發動汽車離去。他剛轉過身來,猛然感覺到一輛摩托車朝著自己撞來,他的腦中“嗡”地一響,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的潛能促使自己下意識地急速地往旁邊閃了一下,就是這一閃,讓他躲過了那致命地撞擊。但他還是被那風馳電掣的摩托車的保險杠刮倒了。也不知傷得怎樣,他急忙爬起來,一隻鞋子也不知甩到哪去了。他摸

不清騎車的是什麼人,什麼動機,不敢造次,急忙赤著一隻腳向學校傳達室跑去。等門衛出來,那摩托車早已不見了蹤影。門衛幫他在馬路的對麵找到了那一隻皮涼鞋。他們回到傳達室檢查了傷勢,他感覺傷得不重,隻是左腿膝蓋和兩個胳膊肘磕破了點皮,左褲腿磕破了個洞。門衛勸他到醫院去檢查一下,他覺得沒必要,就沒有去。硬撐著到車棚推出自行車,戰戰兢兢地騎車回了家。

高強跟妻子說起此事,兩人分析來分析去,覺得那個騎車人可能是個醉鬼,是誤撞,因為高強平素裏為人厚道、處事低調、與世無爭,沒有什麼仇人。妻子勸高強把心放寬一些,往後小心些就是了,但高強總覺得像有什麼事情不對勁似的,心裏總不踏實。

那一夜,高強睡得極不安穩。

兩座山碰麵是很難的,而兩個人想不見麵那幾乎不可能。鬆下幸之助說過這樣的話: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個人的“意誌”或“希望”所能左右的,而是由一種超越個人的“意誌”或“希望”的力量來決定的。新的學期裏,高強本來是有機會到另

一所高中去任教的,但他覺得還是與妻子在同一個單位比較好,因此沒有去。陰差陽錯的,領導偏偏又安排他與孟茵在同一個年級,並且還是教同一個班級。本來高強想提出來跟別人換一換,但是他是級部主任,用個什麼理由好呢?他隻好作罷。

也許是孟茵早己習慣了過去與高強合作時那種什麼事都是高強大包大攬地多幹的定勢,如今她還是那麼隨隨便便、自由自在。像監考吧,她仍然置領導地反複強調於不顧,依舊像過去那樣晚去早走,把安排考場和領試卷及分發試卷、裝訂試卷等需要主監、副監兩個人共同完成的工作都推給了高強,仿佛自己是局外人一樣,隻像個木偶似的在考場中坐一會兒。高強倒沒什麼,不就是多幹點嗎?可孟茵見了高強那仇人似的冷冷的眼神,時時刻刻都讓高強感到莫名的悲哀。他想打破這種彼此間都不愉快的僵局,有時見了孟茵,就主動地招呼一聲,可孟茵卻一點領情的表示都沒有,機械地、冷冷地應答一聲,仿佛他這麼個大活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樣。高強萬分尷尬,心寒如冰。但是,他是實實在在的“兄長”,他隻能忍受這莫名的冷漠。

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

那一點點可憐的自尊,如果反複刺激,那就無所謂了。物極必反,時間一長,當高強想到自己的一片苦心反被當成了驢肝肺,他也就不抱任何希望了。他對孟茵不抱希望,實際上是對自己的能力徹底失望了。

在這個世界上,滿是裂變的情感,破碎的婚姻。在物質文明高度發達的同時,人們的精神世界竟這樣空虛,隻能靠偷來滿足自己的yu望。多麼可憐,又是多麼可悲可歎!人為什麼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坦坦然然地活著?既然愛情消失了,那就幹脆分手得了。重新選擇,從頭開始。整日裏活在瞞和騙當中,那有多累呀?高強瞧不起那些得隴望蜀、吃著碗裏看著盤裏的偷情的“君子”,他覺得他們比那些偷盜錢財的竊賊還要無恥。因為,他覺得人唯一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就是情感,他們偷盜的恰恰是那些真正的正人君子的最寶貴的東西。在高強的心中,他早已經判過他們千百次死刑了。

真的,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上,還有比寶貴的情感更值錢的東西嗎?

就這樣,高強又重新拾起了那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的自尊,徹底地昂起了自己高貴的頭顱——他見了孟茵,比陌路人還陌路人。他從

心底裏瞧不起她這種用情不專的女人。

盡管如此,他還是感到了某種無可奈何的心痛,就像看著一棵千年的古樹慢慢地死去,看著一個可愛的蘋果一點點爛掉一樣。

但是,有一點,無論同事們怎麼議論孟茵,他始終都一言不發。他過去沒說過一句不利於孟茵的話、沒做過一件不利於孟茵的事,現在也不會,將來更不可能。這一點,他有絕對把握。無論如何,他覺得自己還算一個大寫的人。他始終都會忠於自己童年的那個夢想,那可是一片最純淨的土地啊!

人這種動物也真是奇怪,許多人在感情問題上往往是一條道走到黑。有不少時候,外界的壓力常常會讓陷入畸戀泥潭中的人越陷越深、無所顧忌。孟茵和範平兩人現在就正好進入了這種情境中。他們幾乎是如膠似漆、出雙入對了。孟茵和範平過去都

各自和同辦公室的一位同性同事關係密切,一起出入,幾乎形影不離,現在他們都疏遠了對方,對方也習慣了他們兩人的那種曖mei關係,都盡量地為他們幽會創造條件,隻要是他們兩人在辦公室裏,同事們就都會意地離開,到別的辦公室去串門。一放學,範平就在校門口等著孟茵,然後兩人一起騎車離開。他們把早晚值班也調到了同一時間,一起到學校的餐廳或校外的小餐館裏去吃飯,甚至一同去找校領導爭辯一些問題,……總之,他們是充分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同事們也都見怪不驚了,仿佛他們本來就是戀人或夫妻似的。隻是見了兩人我行我素的親密情景,大家會彼此發出個心照不宣地、會心地微笑。

高強是再也不想與孟茵沾邊了,即使在工作中也是能避免就避免。他已經想通了,每個人的路都是靠自己走出來的,每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尤其是感情問題,如果連本人都把握不住,那就神鬼難助了。隻有當事人嚐遍了其中的酸甜苦辣、碰得頭破血流、傷痕累累之後,才會悟出點什麼。或者,也許他們才是真正的有情人。管他呢,吃自己的飯,做自己的事,喘自己的氣吧。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仲秋節後的第三天,下了第一節晚自習後,高強騎自行車回家。因為

妻子值班,需晚十時許才能回家。高強記掛著兒子,就抄近路從郊區村莊的小巷裏往回趕,而沒有象往常那樣順著馬路轉。雖說天氣漸漸涼爽了,但巷口依然有人聚在路燈下打牌。高強急匆匆地騎車子走著,猛然,從巷邊的陰影

裏鑽出一個人來,揮著不知什麼東西朝高強的右臂狠狠地打了兩下,邊打邊恨恨地嘟囔著“我叫你!我叫你!……”事情來得太突然,高強來不及防範,急忙扔下車子就往人群處跑。那人還不歇氣,又把凶器朝高強砸過來,砸在高強的右大腿根部。這時,打牌的人們發現了這邊的異常情況,都扔下撲克跑了過來。

等高強鎮靜下來,走回現場時,那人早就沒影了。高強還想找一找,人們說:“沒法找了,其實你不該走這條小道”,其中的一位老者告訴高強說“那人是從一輛超過你的麵包車上下來的,聽車裏的一個人對那人說‘沒什麼問題吧?快回去吧’!”高強看了看那人打他時用的凶器,是一根幹透了的楊木棍,其中的一端已經打裂了,並且掉下了一小塊。

人們勸說高強:“沒事不是?快走吧!”

高強隻覺得右臂麻木了,他一看,右上臂像發酵的饅頭一樣腫得又高又粗,但是,還能活動,他想彎下腰扶起車子,剛一曲身,隻覺得右大腿根部鑽心得疼,他咬著牙忍著疼扶起車子,檢查了一下,還好,車子還能騎。他謝過了眾人,堅持著騎上車子回了家。

兒子還沒睡,高強問了問兒子的作業情況,就跟兒子互道了晚安,吩咐兒子到自己的房間裏去睡了。他的兒子禮貌非常好,他們父子間一向都是這麼客客氣氣的。

高強坐在沙發上,鎮靜了一會兒,仔細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傷勢。他的右上臂腫得老高,中間被

打的地方破了皮,滲出了鮮血;右腿根部也被打破了皮,滲出了血絲,右胯處有一塊桔子大小的青斑。這些傷處都火辣辣得疼。他想喝口水,但右臂卻不敢活動了。

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到底是什麼人打的呢?要不要去報案呢?想來想去自己都沒有仇人。如果說跟別人有什麼過節的話,那也隻有孟茵與範平了,因為自己觸及了他們的絕對隱私。但是他隻是敲了敲門,別的什麼都沒做呀?他們會因為這件事報複自己嗎?不可能!雖說不了解範平,但對孟茵還算是熟悉的,她好像不是那樣的人。也許,他們惱羞成怒了?有可能,自古至今就有許多因為奸情敗露而害人性命的例子。知人知麵不知心呢!想到這兒,他出了一身冷汗,有點為自己的輕率和衝動後悔了。他覺得這事肯定與範平他們有關,他想起今天上午見到範平,範平看他時那奇怪的眼神。於是,他用左手拿起手機給胖劉打了電話,請他想法查一查範平此時在不在家,但他沒說原因,隻說這事對他很重要。不一小會兒,胖劉就回了電話,說是範平在家。

就在高強這麼胡亂猜測著的時候,妻子回家了。高強簡單地跟妻子說了事情的經過,妻子心疼得不得了,勸他去醫院檢查一下,看是否骨折了。高強說:“憑感覺好像沒有骨折,頂多是裂了點紋,因為還能活動。”他堅持不去醫院,妻子便也沒有勉強。她一向對他言聽計從,這次也沒有例外。

高強把所有的疑惑都對妻子說了,妻子估計可能是誤傷,因為他們沒有仇人。妻子也覺得孟茵她們不太可能采用這麼卑鄙的手段來報複高強,因為高強當時隻是敲了敲門,並沒有做別的事情。但妻子隨後說出的一件事讓高強從心底裏對孟茵產生了更大的疑惑。

他們學校為了向社會展示藝術教育的風彩,在“七•一”前夕借政府禮堂舉辦了一場大型文藝晚會。其中有兩個節目是孟茵找高強的妻子創作的,在晚會現場報幕和以後電視台播放時都表明編劇是高強的妻子,但在製作光盤時,卻把作者換成了別人。高強聽了非常生氣,他當時就要打電話找孟茵,但被妻子阻止了。妻子說:“沒有以後了?她如果是那份心胸的話還會有什麼出息?”

他們對要不要報案的問題進行了分析,妻子怕一旦報了案,民警查來查去的,也不一定能查出個結果來,影響不好,說還是不報案為好。高強同意了妻子的觀點。但他們都認為必須在第二天把這事對校長說一說,因為這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發生的事情,誰知道以後還會不會發生類似的事呢?他們都認為對校長不能提孟茵她們的事兒,因為這是個人隱私。

直折騰到淩晨1時左右,他們才上chuang。

因為高強的右臂和右腿部受了傷,他隻能側著睡,並且還得把右臂伸直,於是隻好跟妻子換了位置。

這一夜,對於高強來說,可真是個難眠之夜。身體的疼痛不說,心中的疙瘩更是令他頭腦中翻江倒海一般,他反複問自己:高強,你到底是怎麼了?

他幾乎一夜未眠,隻是在快天亮時才打了個盹。醒來後,像有一道

閃電猛然劃過他的腦海:自己的兩次意外肯定與孟茵的事情有關。因為他記起來他發現孟茵的私情那晚,胖劉見他絕望的樣子,曾說過給他想辦法。這事會不會與胖劉有關呢?對,必須找他問個明白。

高強是個性急的人,無論什麼事都是想幹就幹。他想到這兒,就再也躺不住了。馬上往胖劉家打電話。他直截了當地問胖劉發現孟茵的私情那晚他到底做了什麼?胖劉說:“很簡單,我托一位常到孟茵的丈夫的加油站那兒加油的司機朋友給孟茵的丈夫打了電話,讓孟茵的丈夫多關心關心她,尤其是情感方麵。並且側麵地提到了範平。”

啊,原來如此!這事十有八九怕是與孟茵和範平有關,也許孟茵的丈夫與孟茵鬧起了矛盾,孟茵他們誤會我了。難道孟茵與範平的無所顧忌、我行我素是因為窗紙被捅破了,幹脆破罆子破摔了嗎?也好,胖劉的做法正可以戳穿孟茵的假麵,還她的丈夫一個公道。但是,她們今後會怎麼對我呢?古人說得好:最毒婦人心。如果她與範平是那種心腸狠毒的人,她們是會忌恨我一輩子的。人的心裏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一旦把魔鬼釋放出來,那麼,人比魔鬼還要可怕。……想到這兒,高強陷入了深深的苦惱當中,他覺得有必要找機會

跟孟茵好好地談一談。因為在他的心靈深處,還是對孟茵抱著些許希望的。但是,孟茵會給他機會

嗎?即使有機會,會談會有結果嗎?又該怎麼開口呢?

妻子醒來後,高強把所有的情況對她說了,妻子覺得問題挺嚴重的,堅持要去報案。高強怕警察調查牽扯到孟茵的私情,會搞得沸沸揚揚的,弄得她不好做人,怎麼也不去。這一次妻子卻沒有聽高強的,一定要去,但高強卻對她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隻說被襲擊

的事,絕對不能提孟茵的事情。妻子答應了他。於是,他們連早飯也沒吃,就找了在刑警隊工作的同學,一起去派出所報案。

在派出所裏,民警詳細地詢問了兩次被

襲的細節,反複問高強有沒有得罪人,高強一再強調說沒有。民警見問不出個所以然,隻好做了筆錄,讓高強簽了字。並一再囑咐高強回去後好好想想,想起來快去說,還讓高強往後避免走夜路。

高強找校長說這事時,校長也估計純是誤會。校長說:“你平時是個老好人,連跟別人臉紅的情況也很少,你能得罪誰?你看著象我,不是得罪這個就是得罪那個,這才叫得罪人。”並且說:“沒事,回去後不要多想這事了。”

但是,身上被打的地方時時發疼,抬胳膊動腿都困難,讓高強不想還確實辦不到。他明明知道

想也無益,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大腦,不想也想。他感到萬分煩惱。

俗話說得好:車到山前必有路。就在高強的傷疼快要好了的時候,他的妻子考上了這個市所轄的一個縣級市的公務員,被分配到該縣婦聯工作。高強也在妻子地努力下,調到了這個縣的電視台任文字編輯。他們很快就把家搬到了一個靠近大海的小城市裏。

高強就這麼帶著喜悅、失落和失望等諸多情感離開了這個他們一家生活了三年的令他無比眷戀的城市。

臨走前,學校領導和同事們分別為他們一家舉行了餞別宴會,大家情緒都非常激動,但高強的心裏卻有一種淡淡地惆悵。他知道,這是因為孟茵,他覺得他那個留存了幾十年的夢是徹底地破碎了!但他卻沒有認識到,既然是夢,就總是會有破碎的時候,不管你做了多少年!也不管你的夢是多麼美好!

高強多麼希望能跟孟茵談一談呀,但他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並沒有付諸行動,他隻是用E-mail給孟茵發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寫道

孟茵老師:

認識你我感到非常高興,因為你使我想起了那美好的童年,讓我終於見到了我早年做的一個美好的夢中的一個美麗、善良的女孩。那可是一個天使一般可愛的女孩呀!你知道嗎?人生中這樣的機遇是很少很少的,這簡直是一個奇跡!

在我很小的時候,大約是八九歲的時候吧,我曾經做過一個奇怪的夢,夢中跟一個比我小一些的女孩一起在舞台上表演節目,我演窮雇工,小女孩演地主家的女人。劇中有一個情節是窮雇工因為做錯了一件事,地主家的女人拿鞭子打他,打得他滿地亂滾。當演到這個情節時,小女孩隻是拿起鞭子虛晃晃,卻不忍動手。因為不象,我催她用力打一下,她竟始終沒用力。雖說時光過去了二十多年,但不知為什麼,我一直清晰地記得這夢境。你知道嗎?當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發覺你的明澈、溫柔的大眼睛,娉娉婷婷的嫋娜的身姿,像極了我記憶中的那個夢中女孩呀!後來,通過接觸

,我發覺你的善良更是像她。我為此感謝上蒼,讓我竟然有了這麼一種奇特的人生際遇!

但是,請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做為同事,送給你的隻有真誠的友誼,而決不會摻雜一絲一毫的褻du這種友誼的情感。我是一個十足的理想主義者,我覺得我忠誠於友誼,就是忠誠於自己的理想。我對你的友誼的忠誠可以用下麵這兩首詩來表達:

其一

哪兒有這樣一種忠誠,

能超過岸對海的癡情——

以同一的姿勢抱著海灣,

默數那無窮重複的濤聲。

〔美國〕

羅伯特•弗羅斯特

其二

我是不會變心的。

就是不會變!

大理石

雕成塑像;

鑄成鍾;

而我這個人

是用忠誠製造的。

即使是破了,碎了,

我片片都是忠誠

——何達

也許是我誤會了你,也許是你誤會了我。過去我沒說過一句不利於你的話,沒做過一件不利於你的事,現在也不會,將來更不可能。蒼天在上,事實最能說明一切。時間也會證明一切。

但是,我還是想真誠地對你說這樣幾句話:人生有幾個重要的十字路口,關鍵是你早幾秒或遲幾秒發現紅綠燈。該停的時候必須停。感情的跑車必須裝上理智的車閘!

另外,你作為一個搞藝術的人,平時,連一眼書都不看,這既不利於提高你的修養,也不利於陶冶你的情操,必然也不利於你的正常的感情生活,更不利於你對孩子的教育。你們的公子多可愛呀!多讀些書吧!

我把過去摘錄的兩篇文章一並複製給你,希望你能耐心地讀一讀:

半支香煙

那一年他35歲,隨部隊首長去北京軍區彙報工作。晚上,軍區舉行舞會招待他們。一曲終了,首長走到他麵前,指著一位姑娘說:她是專業舞蹈演員,可惜找不到好舞伴,你去陪她跳。

他望去,她長得很漂亮,身材也非常好,舉止之間,透著一種拒人千裏的高傲。他不喜歡這種漂亮高傲的女孩兒,但是奉首長之命,隻好禮貌地請她跳舞。後來,他知道了她是軍區首長的女兒。

一個月後,他又被召到北京,這一次,是首長在家裏親自召見。他這才知道,她已經半年多沒回蘭州了,她想在北京學外語,然後去美國讀書。這次讓他來,是想讓他去蘭州為她辦理回京手續。

5天後,他辦好了一切手續,戶口、糧食關係、工作關係、團關係等。那是辦事效率還很低的20世紀80年代初,像這樣的手續,最快也得半個月。

“除去路上,你隻有三天的辦事時間,你能告訴我你怎麼辦的嗎?”她問。他搖搖頭:“不能。我可以給你結果,過程是我自己的。”

如果說第一次見麵,她對他還隻是好感,那麼這一次,她已經愛上他了。接下來的一星期,她陪他遊覽北京名勝。讓她更加驚訝的是他的博學。他對於北京的了解,遠遠比她這個生在北京、長在北京的人寬廣得多,也深刻得多。她越是和他接觸,就越是離不開他,越是發自內心地愛他。他已經感覺到她的愛。更致命的是,他也愛上了她。

可是,他已經結婚,妻子是一名小學教師,剛剛為他生下一個女兒。怎麼辦?

矛盾、掙紮、痛苦,最後他還是決定,拒絕這份遲來的愛。

“也許

我這麼做太殘忍了,但是我別無選擇。”他歎了口氣。

我望著他,在心裏產生一絲疑問。難道真的沒有更好的選擇嗎?

他猜出我的心思

,把吸了一半的煙放在煙灰缸裏撚滅。“你如果細心,一定會注意

到,我每次吸煙,隻吸一半。”

我問:“為什麼?”

“吸煙是有害身體的,一個人既想享受吸煙的快樂,又要盡量少傷害自己,最好的辦法是每次隻吸半隻煙,把後半隻扔掉。我做過實驗,這後半支煙尼古丁的含量,比原來正常含量還高。”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吸煙過程中,前半隻煙所含的尼古丁,一部分被過濾到了後麵。所以——”他坐直身體,“愛情就像吸煙,她的快樂是攜帶著傷害的。要想享受快樂又要少傷害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隻吸前半隻。”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愛情總是女人受傷最深?她們總是堅持把後半隻吸完。

善良之門

有一回,有位日本歌舞伎大師扮演古代一位徒步旅行的百姓,正當他要上場時,一個門生提醒他說:"師傅,您的草鞋帶子鬆了。"

他回答了一聲"謝謝你呀",然後立刻蹲下,係緊了鞋帶。

當大師走到門生看不到的舞台入口處時,卻又蹲下,把剛才係緊的鞋帶又弄鬆了。顯然大師是想以草鞋帶子的鬆散,來表現這位百姓長途跋涉的疲勞。演完這場戲後,有人問大師:"您為什麼不當時指教學生呢?他不懂得這演戲的真諦呀!"

大師回答他說:"別人的親切關愛和好意必須坦然接受,萬不要隨意封住別人對你的善良之門。"

最後,真誠地祝願你們合家幸福!

高強於古曆9月21日夜

自此以後的兩年多時間裏,高強在電視台裏忙得像陀螺一般,他不但適應了工作環境,而且很快成為了台裏的業務骨幹,他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最好的人生定位,因此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都如魚得水,活得充實而又自在。他沒有了關於孟茵的絲毫消息,偶爾跟胖劉他們通個電話,他們也不再提到她。

但是,不知什麼原因,在高強合家團圓的時候,或者在他繁忙的工作的間隙裏,他偶爾還是會想起孟茵,想起他那個留存了幾十年的夢,想起他為了那個夢曾經做過的種種努力和由此受到的諸多委曲。在高強的內心深處,他覺得那夢中的天使也該過像自己一家人這麼幸福美滿的生活。不,不僅如此,像她那麼美麗善良、舉止高雅的人應該生活在神話中的殿堂裏,過著公主一般如詩如歌的美好生活!

一個雪花飄飛的冬天的下午,高強正在處理一個節目的片頭字幕,但怎麼做也不令人滿意,他心情極度煩燥。正在這時,辦公室打來電話,讓他去取信。

好久沒給別人寫過信,也沒收到過別人的來信了。都什麼時代了,還有用筆和紙寫信的?什麼人會給他寫信呢?他疑疑惑惑地去了辦公室。

一見那熟悉的筆跡,他的心頭禁不住一陣激動:那是孟茵的信。他急忙打開,仿佛又見到了那個令他感動了幾十年的美麗的身影。孟茵的信是這樣寫的:

高老師:

你好!

我好後悔!當年既沒能聽你的善意勸告,又誤會了你,而是鬼迷心竅似地一意孤行,現在隻好自吞苦果。

我被範平的花言巧語和瘋狂追求打動了心,把什麼都給了他。他在多次zhan有我的時候,答應盡快離婚,跟我結婚。但是,我苦苦等待了五六年,他就是沒有兌現自己的諾言。為此,我故意冷淡深愛我的丈夫,尋釁找事,與他打了離婚。法庭以過

錯在我的原因把孩子判給了我丈夫。不僅如此,我還發現他在欺騙我的同時還跟別的女人保持著跟我一樣的不正當關係。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星期日的中午發現的那令我倍感羞辱的一幕。

那一天,我回辦公室給孩子拿織的小線帽,想在探視孩子時送給他。誰知推開門,發現他正在與我做那事的地方跟我同辦公室的小張做同樣的事。小張是我的好朋友,她是知道我與範平有那種關係的。我打了他們每人一個耳光。

現在我搞清楚了,範平隻是看中了我的美色、玩弄我而已,他根本就不想與我結婚。他買房子時,他那任某公司董事長的嶽父送給他十幾萬元,他到如今還過著他妻子的日子。他是個吃軟飯的卑鄙無恥的小人!

現在,我的丈夫也早已與別的女子結了婚,我什麼都沒有了。

直到前些日子,領導派我與胖劉一起到北京去參加課改培訓,說起你的事情,我才知道我當年深深地誤會並傷害了你。我真的好後悔,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賣後悔藥的,後悔又有什麼用啊!

如果時光倒轉,我一定聽一聽你的善意的勸告。

我真的好羨慕你們啊!

孟茵

11月6日

讀完孟茵的信,高強的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這種結果是既在意外又在意中的。他的心中隱隱發疼。他忘記了工作,漫無目的地走出電視台大門,踏著薄薄的積雪,沿著行人稀少的馬路,一直往前走著。他就這麼懵懵懂懂地走到郊外,走進一家小酒館,一個人要了5瓶啤酒、4個菜,邊自斟自飲,邊讓老板娘放起了自己喜歡的蘇格蘭民歌《友誼地久天長》。

“怎能忘記舊日朋友,心中能不懷念?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情常在我心。親密的朋友舉杯痛飲,同聲歌唱友誼地久天長。”古老的旋律、優美的意境,讓他如醉如癡。他邊喝酒邊哼唱邊流淚。一向不怎麼喜歡喝酒的他竟然喝幹了5瓶啤酒。這頓酒喝的時間好長啊,從下午直喝到晚上8時多。外麵,華燈璀璨,雪花翻飛。高強掙紮著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外走。可是還沒走出門口,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半夜裏,高強夢見自己在沙漠中跋涉,又累又渴。感覺快要走到生命的盡頭了,終於從昏睡中醒來。他發現自己穿著衣服躺在床上,妻子也和衣躺在一邊。他才記起自己是在外麵喝酒來的,至於怎麼回來的,卻一片茫然。他下床找水喝,妻子被驚醒了,連忙讓他躺住,自己去給他倒水。妻子問他為什麼一個人到郊外去喝酒,而且喝個一塌糊塗。他說是感覺悶。他問妻子自己是怎麼回來的。妻子說"你還有臉問呢,都差點喝沒了"。

原來飯館老板見他喝醉了,又沒辦法,就找出他的電話簿,幸好他在第一頁寫著妻子的姓名和婦聯的電話號碼,就把電話打到婦聯值班室,值班人員趕忙打電話給高強那任婦聯主席的妻子,她急忙調了車,與辦公室主任一起到餐館把喝得爛醉如泥的高強弄回了家。

高強喝過了水,脫了衣服,又重新躺下了。可是,他卻再也睡不著了。他想起了法國著名女作家喬治桑的話:“女人,守住你的家園,不要讓你柔美的身體成為薄幸和邪惡的牧場。”他就這麼大瞪著眼睛,反複品味著這句話,呆呆地凝視著那無邊的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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