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雪崖則奔向端木桑棠所在之地。
他看見皇帝蹲在那裏。
他還沒到,就看見鐵慈抬起頭來,指指端木桑棠,指指他,示意他負責安排。
然後她回頭,看了一眼窩裏海的底部。
那裏散亂著無數飛車,各種摔散的部件遍地都是,隱約還能看到斑斑血痕,和殘肢斷臂。
鐵慈這一眼看得飛快,然後迅速轉頭,蕭雪崖清晰地看見她的眼神掠過一絲淒然和絕望。
然而她還是沒有靠近窩裏海,她隻是輕聲對蕭雪崖說了句話,然後,身影一閃。
蕭雪崖伸出手,才反應過來,自己右手已經沒了。
空著的手腕觸及空風。
原地已經沒有鐵慈的身影。
……
一日之後。
翰裏罕之北,圖蘭山腳下的茫茫雪原之上。
雪原永遠下著雪,一年又一年,總無化期。入目便是一片無垠的白,看久了,能看見一個小黑點。
那個小黑點,是鐵慈。
鐵慈在雪原上已經走了很久了,害怕雪盲,幹脆在眼睛上綁了黑布,憑感覺前行。
她似乎沒什麼方向,也不在乎自己要去哪裏,漫無目的地走,有一次看見一個深穀,四周都是經年的厚冰,看上去嶙峋又寒冷,她取下黑布,凝視了很久,心想這是慕容翊掉下去過的冰淵嗎?
有次經過一座雪峰,聽見山中隱約獸吼不絕,她停下腳步,仰頭看那如劍直刺向天的高峰,心想,那是慕容翊呆過的獸穀嗎?
還有一次她在一片冰原上駐足,那裏大抵曾經有很多樹,留下了很多殘缺的枝椏,那些枝椏被冰雪一層層覆蓋,凍得堅硬,如一柄柄劍,冰冷,霜白,向天而立。遠遠望去,又如無數白骨,伸著絕望得五指,向天索要命運重來。
她掰下一截樹枝,徹骨冰涼,她想,這是你被扔去的白骨原嗎?
當年在躍鯉書院,她半夜追著慕容翊去了後山,撞見了他圍殺兄長,在對談中,知道了一些他幼時的經曆。
後來她總想,不知道那些獸穀,冰淵,白骨原是怎樣的,如果她有機會看見,一定會將獸穀踏平,將冰淵填滿,將白骨原的白骨歸葬,讓茫茫雪原一片平坦,再無能傷人害人處。
她不能參與他慘痛的幼年,不能撫平他舊時的傷痛,但她想好好陪伴他半生。
可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鐵慈伸手,輕輕撫了撫腹部,心中無聲歎息。
機關算盡,終抵不過命運無情。
身後風聲凜冽,天地空曠,恍若隻剩下她孤身。
鐵慈卻忽然回首,對著空風冷雪,淡淡道:“出來吧,師父。”
風嘯得似乎更烈,吹散無數雪花,在半空悠然蹈舞,再靜靜落下。
無人應答,連語聲都被吹散。
“你在將軍手腕表上留信給我,又何必再躲藏?”
依舊一片沉靜。
鐵慈靜默了一會,看看天色,道:“師父,你在等我午夜發作嗎?”
一陣靜默後,遠處有人笑答:“是啊。”
鐵慈正前方,十丈距離外,兩塊積雪的大“石頭”忽然動了起來。
雲不慈穿一身白色僧袍,端著一把白色的槍,手臂穩定,眼神平靜,遙遙瞄準了鐵慈。
她身邊是麵容憨厚眼神精明的大師兄,沒帶武器,看見鐵慈,還很熱情地打招呼:“師妹,別來無恙啊?”
鐵慈寬大的衣袖在風中飛舞,凝視著麵前曾經最信任親近的兩個人,頷首招呼:“
大師兄別來無恙。”
然後她看了看雲不慈的槍,道:“師父是不是瞧不起朕?”
雲不慈挑眉以示疑問。
“朕這三個多月被追殺,見過這玩意不知凡幾,今日師父手持者,應該是最老式的那種了。”鐵慈一笑,“師父真自信。”
“三月追殺,一路逃奔,經脈毀損,傷痛發作,你早已是強弩之末。”雲不慈淡淡道,“若再攜帶高端武器,那就是我太不自信了。”
“師父為何一定要殺我?”鐵慈好奇地道,“現在,你們已經輸了啊。”
雲不慈垂眼看了看手腕上的個人終端,從白天開始,終端上便再也收不到任何信號。
這意味著什麼,她心知肚明。
她有點出神,不知在想什麼,半晌點頭,一笑。
“因為輸了所以要殺你。否則我何以應對聯盟民眾的憤怒和聯盟高層的質詢?”
“也是,勞民傷財,徒勞無功,你無法交代。”鐵慈點頭,“不過抱歉,哪怕朕是強弩之末,也絕不會送上頭顱,成全師父。”
“理解。”雲不慈也點點頭,“你我之間,無需虛偽的寒暄,不是嗎?”
“是啊。”鐵慈道。
然後她伸手入懷,掏出了一樣東西。
雲不慈眼瞳一縮,隨即笑道:“你居然還留著這個。”
那是一把銀色的小巧的手槍,線條優美簡潔,光澤幽微。
鐵慈凝視著手裏的槍,感慨地道:“是啊,之所以一直留著,是因為朕一直不知道這居然是把槍。”
她忍不住笑了笑。
想起第一次離京前去小樓,收到這個臨別贈禮,陰差陽錯,以為那是避孕藥,還打算哪次不小心搞出孩子來,磕上一顆。
到頭來,避孕藥不是避孕藥,她想要孩子卻沒有機會。
到頭來,原來那是師父給她的防身殺器。
那時候,師父還是對她有幾分真心的吧。
畢竟她教了她十二年,什麼都教,卻對屬於她那個時代的武器和科技一直諱莫如深。
重明宮師徒談判那晚,槍聲響起之後,她下到地底,一路走一路帶走了自己的包袱,其中就有這把用盒子裝著的槍。
放在櫃子的角落,落了灰塵,早已忘記。
多年後開啟那一刻,怔然忘言。
或許是深情厚誼,於那一刻卻如此諷刺,她凝視著熠熠閃光的槍身,想著命運的森涼和無奈。
一路血火,一路掙紮,到得此時,她不會再相信溫情。
她緩緩抬起手。
手腕一轉,槍口對準了雲不慈。
雪原之上,師徒相對,一端槍,一持槍,互相瞄準。
“曾經聽師父說過歐洲中世紀流行的貴族間的決鬥。”鐵慈道,“朕一直很向往。朕也很認同,這世上的絕大多數爭端,最後都會歸結為武力的爭鬥。既然如此,這場爭鬥不如就發生在你我之間,敬請開槍,到死為止。”
雲不慈不答,槍口穩定如初。
遠處隱隱有震動,地麵雪花微微躍動。
鐵慈渾然不覺。
她視線裏隻有那個白衣人影。
她的尊長,她的師父,她的救命恩人,她的另一個母親。
她的,生死仇人。
手臂平舉,校正準星。
輕薄小巧的手槍,應該比不過對麵那支槍管都比手槍大三倍的長槍。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砰。”
兩聲槍響,因為完全同時,合為一聲。
有人身影一晃,有人佇立不動。
雪原上雪花飛散,上空紛落的雪停了一停,如白簾忽然被無形的手扯動,出現短暫的真空。
相距十丈,各有血花爆開。
落雪地如豔梅葳蕤。
風從雪原盡頭奔來,攜碎雪貼上鐵慈的臉。
鐵慈依舊站著,肩頭一團殷紅不斷擴大,再順著肋側,滴落雪地,留下一個個深紅的小洞。
地麵震動愈烈,遠處積雪如翻浪滾滾而來。
鐵慈看向雲不慈,眼神掠過一絲疑惑。
她也依舊立著,臉色似乎白了些,身前有一灘血,但衣服並沒有破碎,以至於鐵慈竟然不能辨認她傷在了哪裏。
血量看起來也不多。
她輕微地籲一口氣。
不知是遺憾,還是慶幸。
對麵,雲不慈笑了笑。
道:“你好像並沒有失去行動能力。”
鐵慈不答。
自從端木在她體內滲入內力之後,她以藥力勉強維持著的經脈徹底崩毀,她不再受午夜那一個時辰的罪,但也從此沒有了受罪的機會。
“所以,願賭服輸。”雲不慈將槍拋在雪地裏,又從身後拎出一個箱子,放在身前。
鐵慈眼瞳一縮。
這箱子和將軍的那個箱子太像,以至於讓人一看見就明白,這裏頭裝的又是滅世武器。
她盯著雲不慈。
雲不慈卻淺淡地笑了笑。
她指了指箱子,道:“裏麵的東西,有兩件,一名‘鼓’,一名‘甘霖’,是聯盟碩果僅存的滅世武器,也是比‘調皮蛋’殺傷力更大的終極武器。”
鐵慈一言不發,緊緊地盯著她,肩上的血汩汩地流,她連抬手去捂都不敢。
雲不慈手按在箱子上,道:“這些都可以給你。”
鐵慈毫不動容,等著她的下一句話。
“我要你答應我,接納聯盟殘餘民眾——假如還有的話。”
鐵慈一怔。
“將軍扔了一顆核武,然後被扔回去了,這叫報應不爽。但是,聯盟大多數民眾,還是無辜的。”
“他們想必也剩不下多少人了,管理司的軍力幾乎消耗殆盡,戰爭後期軍事管製,民間幾乎也沒有武器,聯盟民眾現在是真正的難民,不會對大乾造成任何威脅,而他們所擁有的現代科技和工業知識,對大乾卻可謂是至寶。”
“鐵慈,你是最有大局觀的君主,你該知道怎麼做。”
長久沉默,唯聞長風舞。
良久,鐵慈緩緩道:“抱歉,師父,我不會再信你的任何話。”
雲不慈笑了笑,道:“你不信可以,我這就把‘鼓’和‘甘霖’給用了。”
鐵慈抿了抿唇。
雲不慈張開雙臂,囊括了廣袤雪原,“反正聯盟民眾也沒活路了,從來不介意拉大乾陪葬,最終便如這雪原一樣,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大師兄忽然道:“阿慈,我們會在遷移之前,提供一批目前最適合大乾的工業農業技術,改良種子,珍稀物種胚胎等等,並最先移交各科類科研人員,同時移交武器偵測係統,在聯盟民眾通過通道之前,會經過偵測係統掃描,藏匿武器者一律不得入大乾,如何?”
鐵慈依舊沉默。
雲不慈等了半晌,喃喃道:“就這麼恨啊……”
她歎了口氣,伸手去按箱子上的按鈕。
忽然一道寒光飛來,直擊雲不慈的手。
伴隨一聲大喝:“我同意!”
雲不慈揚眉,笑了。
她身旁大師兄一揮衣袖,寒光消失,在半空中化為一縷冰水,正好落在雲不慈臉上。
鐵慈回首。
就看見皚皚地平線上,隱隱出現一條黑線,仔細看才發現,那是大軍陣列如鐵,逼至近前。
在大軍之前,日光將落之處,一騎潑風般踏雪而來。
馬蹄拋起的亂雪成霧,她看不見那人的容顏,卻禁不住揚起臉,彎起唇角。
一霎間眼眸燦亮如金。
雪霧越來越大,一片濛濛中有人撲了過來,披著一身日落的金光和飛揚的碎雪,猛地將她撲倒在雪地裏。
鐵慈猝不及防,卻笑著順勢倒地,兩人相擁著在雪地上滾了幾滾,彼此蹭了對方一身的雪和血。
翻滾中他的唇已經急切地找到了她的唇,毫不客氣地重重壓了下去,壓得如此急迫,以至於也不知道誰的唇被磕破,彌漫開淡淡的血腥氣息。
四年分別,三月追殺,無論是兩年前的故地重遊,還是前夜蒼生塔上狂歡一夜,便是相逢也如露如電,眼眸裏藏著孤注一擲的必死決心,心中存著時刻預備訣別的悵然,生死存亡近在咫尺,便是歡愉也像是死別。
直到此刻。
於艱難困苦和不可能中終於掙得大乾幸存,百姓長安,塵埃落定,終得真正重逢。
慕容翊死死壓著鐵慈,也不管大軍就在後頭,捧著鐵慈的臉拚命吸吮,叫鐵慈忍不住想到某種狗狗。
她忍不住笑,伸手推他,“別碰著我傷口。”
“你也別碰著我傷口。”慕容翊分毫不讓,“我腿斷了你曉得不?”
鐵慈便去摸他的腿,“哪呢?這裏嗎?還是那條?”
“你摸哪呢?”
“原來不是中間那條斷了嗎?”鐵慈詫異,伸手一捏。
“哎喲!”
……
大軍陣列於後。
左邊是大乾軍隊,右邊是大奉軍隊,相隔不過一丈。
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再看看彼此皇帝。
再各自轉頭。
沒眼看。
……
無人注意的雪原那頭。
大師兄默默背起雲不慈,轉身。
銀白箱子留在身後。
雪地上留下長長的逶迤的腳印。
……
他們身後,鐵慈和慕容翊還在熱烈擁吻。
……
雲不慈趴在大師兄背上,微微闔著眼,笑了。
她趴下來的時候,雪色衣衫內鮮血呼啦一下湧出來,源源不斷滴落雪地,像是永遠也流不盡一般。
外衫卻依舊是雪白的,因為裏層隔了一層防水布料。
透過外衫的縫隙,可以看見胸腹之間,炸開一道巨大的傷口。
大師兄感受到了背後粘膩,想要回頭,雲不慈拍狗一樣拍拍他的腦袋。
“看,風景多好,不要回頭。”
大師兄緩緩走在盈膝的積雪中,走入前方一片蒼翠的針葉林。
“師父。”
“嗯。”
“為什麼不想讓阿慈知道。”
“沒有為什麼……很多事,都沒有為什麼。”
日光漸漸沒入雪原盡頭,天地間一片朦朧,隻有近處落雪的針葉閃著細微的光。
風卷著雪花來自穹窿深處,細碎閃爍,宛如遠星。
雲不慈仰起頭,吸了一口清涼明澈的空氣。
像隔著時空,看著遙遠的世界另一頭的家鄉。
看見巨大的莊園,古老的轉折的吱呀聲不斷的樓梯,一層一層旋轉往上,攀向滿壁的散發著塵灰的陳舊紙質書籍。壁燈裏搖曳著昏黃的光。
小時候她不喜歡這裏,這個號稱聯盟最後的藏書樓,陳舊、古老、灰塵不斷。不喜歡那些聯盟最後的紙質書,發黃、枯脆、無休無止地生蟲子。
祖母總坐在同樣古老的搖椅裏,一遍遍地和她說,這滿壁的圖書,滄桑的老樓,才是雲家,是整個聯盟最寶貴的傳承和財產。
她說不,聯盟已經忘記了這些,他們一顆小小芯片就能放下一座圖書館,他們展開光幕就可以閱讀天下書籍,他們的未來是星辰大海,每個年輕人都渴望走出星球,在宇宙中發出自己的聲音。
祖母摸著她的頭,笑道,擴張的盡頭就是毀滅,如果有那一天,記住一定要為聯盟留下星火。
後來,聯盟果然走向了毀滅的盡頭。
於是她來了這裏。
她為聯盟而來,早在當年祖母膝下,她便誓言為聯盟生存和人類傳承獻出一生。
為此不惜任何代價。
很多年後,有人質問她:“您口口聲聲民主平等,可您內心裏,看大乾百姓,真的是平等的嗎?”
“您說過人命無分貴賤,自由天下同重,還記得嗎?”
“您真的覺得您的目標和行動,是高尚和正義的嗎?”
而她不能回答。
小時候,祖母指著滿壁古書,告訴她,一切的答案,都在這裏。
多年後,她身在極北之地的異時空的茫茫雪原裏,看這地闊天長,宇宙萬方,日升月落,星光永亮。
想,答案原來隻在路上。
不走到最後一刻不能明白。
這捱不盡的風雪,掬不了的月光,留不住的時間,回不去的家鄉。
這未知對錯、不求解答的人生。
她微微笑起來,迎著那方遙遠的時空,在徒弟背上張開雙臂。
微微一攏,像擁抱最後的圓滿的夢。
不知何方微光,落在她冷白的臉頰,一點光芒微微閃耀。
那是先前大師兄拂落在她臉上的冰水。
凝結成冰,始終不化。
……
天光將亮的時候。
雪原的針葉林中,多了一座小小的墳塋。
墳塋前插著一支煙,一個微型存儲器,像兩柱香煙,在安靜的林中沉默。
一排腳印,穿過針葉林,消失在雪原深處。
……
天光將亮的時候,鐵慈忽然拉住了慕容翊的手。
然後她靠著慕容翊坐了起來。
直到此時,四麵才有人點起火把,耀亮這一方天地。
慕容翊戀戀不舍地起身,用披風將她罩住,想要將她抱起。
手卻忽然頓住。
指下的肌膚寒冷如冰,不似真人。
慕容翊渾身一顫,駭然抬頭看鐵慈。
深紅的火光映照下,鐵慈臉色看不出蒼白,甚至微微泛紅。
她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神裏滿滿珍惜和不舍。
這眼神看得慕容翊心髒狂跳,一把攥緊了她的手。
像從狂喜的天堂忽然墮落深淵,他竟哽咽不能成聲。
鐵慈隻深深看著他。
要將這最後一眼,看進心底,鏤刻夢魂深處,來生亦不能忘。
茫茫人海驀然回首,總要第一時間將他尋著。
這也是四年來第一次清晰的相對。
他瘦了,略見憔悴,一雙眸子依舊烏黑湛然,流光飛水,微微上翹的眼角,挑分外濃密的眼睫。
時光偏愛,未留光陰痕跡,多年尊貴,更成瓊林玉樹,水月觀音。
從來都是她心中念茲在茲,最好的那個他。
她笑,撫上他的臉,一手按住他的手。
臉卻對著狄一葦蕭雪崖等人。
“諸臣工聽命。”
狄一葦一怔,隨即上前,一撩衣袍,跪在了雪地裏。
她身後,蕭雪崖衣袖空蕩,臉色慘白,凝視著她,慢慢地也跪了。
萍蹤站在一邊,茫然地看著這一幕,半晌忽然明白了,啊地一聲,漲著嘴衝前一步,又停住,轉身去拉景緒。
“你去看看!你去看看!”
景緒瞟了鐵慈一眼,道:“別吵,讓她好好說話吧。”
萍蹤如遭雷擊。
鐵慈笑了笑,輕聲道:“朕不孝,未能為鐵氏皇朝留下子嗣,朕崩後,皇朝無嗣,江山難繼。父皇將江山交給朕,朕卻未能如他老人家所願,保鐵氏帝業萬年。”
“陛下!”
鐵慈擺了擺手,“但其實,何嚐有萬年江山?曆朝曆代,國祚多不過五百年,少則須臾更替。反正都是要敗在不肖子孫手上的,倒也不必太過執著。”
狄一葦等人聽著,隻覺得聞所未聞,從未見過哪位帝皇這麼豁達的。
“大乾的未來,也未必需要一家之姓統治,大乾已經同意接納聯盟,大量先進技術和思想的湧入,遲早會讓我們迎來更為開明自由的時代,屆時還需不需要統治者,都在未知數。”鐵慈喘了一口氣,道,“但終究還是需要過渡一個統治者的……慕容,我的江山,交給你了。”
她偏頭看慕容翊,一笑,“不許拒絕,這是朕的嫁妝哦。”
“我拒絕。”慕容翊暗啞地道,“我絕不允許你丟下我。還記得當年我說過的話嗎?若有一日你我背離,無論怎生艱難險阻,我都會一直追著你,跟隨你,直到你回頭為止。”
“你也說過,會成全我的一切。”鐵慈輕輕撫摸著他的臉,指尖在他眉目間流連不去,“對不起,自始至終,我以江山黎民為重。阿翊啊……為我,為我的江山,活下去,好嗎?”
“不,你的百姓,你的子民,和我有什麼關係?鐵慈,你明知道我從來要的隻是你……我苛待群臣,是為了將來方便你籠絡他們,實現朝政平穩過渡;我厚待百姓,是為了讓他們擁戴我,將來可以更好地接納你接納大乾,我連三公都關在牢裏,就等著你收了大奉,讓他們為你所用……我做了這一切,甚至為此經受了三次謀逆,數十次暗殺,到頭來你說不要?”
鐵慈轉頭對狄一葦道:“聽見了嗎?將來如果朝中臣子反對慕容翊為帝,你就告訴他們,大奉從無反心,大奉積極想要回歸大乾,慕容翊絕不會虧待大乾,告訴他們,我早已是慕容翊的人,夫妻同體,我的江山,就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