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 山河永繼(大結局)(3 / 3)

狄一葦沉默一叩首。

慕容翊跪在雪地中,抱著她,失神地喃喃道:“我不該見你的……我不該見你的。”

鐵慈摟住他的肩膀,將臉靠在他頰邊。

她呼出的氣息近乎於無,連他的鬢發都沒拂動,猶自在艱難尋找著他的唇,慕容翊微微偏頭。

鐵慈眼前已經看不見了,卻憑直覺,尋著了他的唇,慢慢貼靠了上去。

附著他的唇邊,她的聲音近乎氣音。

她道:“別哭,阿翊。”

“這不是誓言的詛咒……從始至終,你沒出國土,你沒送上大奉,你沒主動見我,是我來見你,是我把大乾給了你,你爹的詛咒,咒不到我的頭上,這隻是命,隻是命而已。”

“我這一生,許多不如意,然而最終十分滿足……因為我愛過你。”

“一直愛著你。”

她最後道:“以後,就拜托你了啊,阿翊。”

唇瓣相貼,屬於她和他最溫柔最淺淡的一個吻。

像雪花落在冬末最後一朵梅花上,不懼消失,等待下一個四季輪回。

她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聲調悠長又輕淡,讓人想起秋夜無聲鍍上窗欞的霜花。

天光一亮,便消逝無蹤。

而天光也亮了。

一線明光,劍般刺破天邊那一抹朝霞,抵達茫茫雪原中央。

那裏有遙遠的覆雪的針葉林。

有跪滿一地的大軍和聞訊趕來的百姓。

有落雪覆白的連綿青甲。

有悄然取下的紅旗。

有長空裏愴然長唳的巨鷹,張開的雙翅遮沒雪山的陰影。

有在鷹背上迎著天風仰頭落淚的人。

有雪地上長跪的銀甲將領,天風吹起空蕩的衣袖,他的表情一片空白,隱隱卻寫滿了此生難言的憾意。

有雪地裏跪坐相擁的人,有人沉靜如眠,有人眼睫凝冰。

帶血的衣袂散落一色皚皚之中,便如開了一地灼灼紅蓮。

……

陽春三月,花好時節。

瑞祥殿前大片大片的白玉蘭開得高貴又葳蕤,擠擠簇簇的雪白花葉探出深紅鑲烏金釘宮門,花瓣肥厚潔潤,迎門幽香暗送。

日光越過鑲嵌著十八顆烏金釘的宮門,一路延伸過天井和前殿,逶迤過明潔的木質長廊,轉入小花園,最後落在了花園最裏側,一方單獨辟出來的小小祠堂內。

祠堂內供奉著神主位,昏暗光線中難辨字跡。

慕容翊立在神主牌位前,凝視著牌位,忽然道:“阿召,出來吧,我看見你屁股了。”

神主牌位後,一個肥碩的小屁股動了動,不情不願地扭動著出來了。

慕容翊嗤道:“藏頭不顧腚,你這是像誰?”

那娃娃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灰頭土臉地撇嘴道:“他爹唄。”

他爹氣笑了,手臂一架,娃娃便奔過來,往慕容翊胳膊上一坐,一大一小,一起看著那神主牌。

慕容翊道:“今天功課寫完了嗎?”

“功課此詞未知閣下何忍言之。”娃娃文縐縐地道,“餘未嚐聞兩歲便有功課也。”

“朕兩歲便殺人了。”慕容翊冷笑道,“你寫幾個大字怎麼了?不早點學出來接位,誰來解放我?”

“還有科技課!哲學課!樂高課!武技課!鋼琴課!架子鼓課!繪畫課!”娃娃無能狂怒,“寫幾個大字,虧你說得出!”

“說得出怎麼了?有本事叫你娘起來阻止啊!”慕容翊看起來比他還無能狂怒。

阿召立即閉嘴,眼淚汪汪。

慕容翊也不理他,架鷹一樣架著他往外走,迎麵過來一個人,阿召一見那人,便眉開眼笑,伸出小胖手殷勤招呼道:“師傅!師傅!快來這裏,快來解救我!”

容溥便微笑著過來,近前一禮,“陛下,殿下。”

阿召努力伸手去夠他,“師傅師傅,我們去上樂高課。”

容溥便去接他,溫和地道:“今天沒有樂高課呢殿下。”

不等阿召垮下臉,他便道:“但今天有繪畫課,我們不在宮裏畫,臣帶您出去寫生好不好?”

“好好好。”阿召歡呼,“去娘曾經打斷人家腿的那什麼樓寫生!”

慕容翊:“……容大學士今天好閑,折子都看完了嗎?節略都寫好了嗎?裕州三月不雨,今夏恐有水患之虞,大學士都做好安排了嗎?再不然翰裏罕漠飲水工程正式竣工了,朝廷得派大員去剪彩,要麼勞動您走一趟?”

容溥平心靜氣地道:“如果陛下覺得妥當,臣自無異議。”

沒等慕容翊說話,阿召已經滿地打滾:“不妥當!不妥當!”

容溥微笑。

讓內閣首輔去沙漠剪彩?

行啊,隻要你自己不嫌我走後折子堆積如山都要自己處理就行。

以及不怕兒子總和你相對咆哮無人拉架就行。

慕容翊瞅他一眼,從地上把阿召抄了起來,照樣架在胳膊上,道:“寫什麼生?爹帶你逛街去。”

阿召歡呼一聲,再次爬起來拍灰。頓時也忘記容溥了,顛顛地坐在他爹胳膊上。

容溥很習慣地轉身去幹活,這對父子都是過河拆橋的品行,他早習慣了。

由此,便更加想念厚道的陛下啊。

父子倆一路往外走,遇見的官員都恭敬請安,其中有幾名眼眸色澤形容舉止不同的,神情顯得分外拘謹些。

這些都是聯盟人。

去年由大師兄主持,帶領殘存的科學家們,在聯盟開了一條相對穩定的通道,和大乾簽訂了和平協議,再將一大批重要秘密資料和最後的庫存貴重金屬贈送給大乾之後,慕容翊終於同意聯盟人可以過來了。

聯盟本就是在崩毀邊緣,端木扔回去那一炮直接摧毀了半個星球,剩下的人真的已經不多了,科研人員是相對受保護最好的人群,當時大部分在地下深處,掙得了一命。

那時候最激進的聯盟人也不敢再說擄掠大乾為殖民地,都在惶惶不安地等待穿過通道,來到大乾苟活。

他們確實帶來了最先進的技術和文明,有很多暫時還無法在大乾推廣,畢竟飯要一口一口吃,但他們的到來,工業革命不可避免地開始了,商業也進入了高速流通時期,農業就更不必說了,改良的各式種子和先進的耕種工具和一係列的農業施肥灌溉的改進,讓畝產有了飛速提高,第一年畝產出來,無數大臣熱淚盈眶,感歎:“從此天下無饑餒矣!”

也因此,聯盟人終於獲得了大乾百姓的一絲絲好感,可以從專門為他們劃定的嚴格管理的特殊居住區走出來,參與到大乾人民的生活中去,隻是每個聯盟人目前還受到嚴格管製,都戴著監控儀器。但已經有聯盟人選擇和大乾人通婚,想來脫下監測儀並不是很遙遠的事。

當然,大乾經曆了一場劇痛,也不會輕易卸下防備之心,瑞祥殿深處小祠堂的地下,深藏著兩個銀白色的箱子,一個,是雲不慈最後的交付,裏麵藏著“鼓”和“甘霖”,一個,是慕容翊第一時間從小影手中搶回的將軍的箱子,那裏麵,是剩下的兩顆“調皮蛋”。

但所有人都希望,大乾永遠不要用上它。

聯盟人漸漸融入了大乾,有些特別優秀的,貢獻特別大的科研人員,還進入朝廷各個執事部門,做些實務官員,也就是此刻慕容翊遇見的這些了。

這些優秀的未來人很受大乾女性的歡迎,畢竟他們經過現代科技的層層淘洗,天生具有基因優勢,能從末世聯盟裏活下來的人,本身更是優秀,對此,大乾朝廷亦是樂見其成。古人和現代人的血脈融合,本身也是一個複雜的課題,燕南王遊衛瑆對此很感興趣,考入改製後的大乾學院之後,特意選擇了基因科學專業。

因為聯盟人的進入,醫學也有了飛速的進展,蕭雪崖失去的手,被一隻仿真手所替代,大帥特立獨行,並不要和真手一模一樣的仿真手,相反,他要了一隻精鋼手。

那隻手光彩熠熠,鋼鐵骨架,不僅不恐怖,還和蕭雪崖高崖深雪的氣質極其協調,也更有利於他出手,聽說自從換了這手,愛慕大帥的姑娘更多了,以至於征兵隊伍裏,多了很多排隊的女子。

早在至明二年,大乾便開設女子學院,允許女子科舉入朝,現在更是允許女子征兵入伍,從鐵慈到慕容翊,一步步地實現著男女平權。

慕容翊對那些聯盟人並無好感,但是他接位以來,一直努力繼承鐵慈的執政風格——大奉的百姓隨便造,大乾的百姓是阿慈的兒女,要嗬護。所以風格正在努力變得慈祥,隻偶爾在親兒子麵前忍不住露出些猙獰的嘴臉,但也堅持不了多久,因為兒子的偽幹爹幹娘太多,容溥進了內閣整天在眼皮子底下轉,戚元思做了工部侍郎,顧小小接了戶部尚書,遊衛瑆要求來盛都養老,狄一葦已經回來養老,赤雪現在是一品大女官,蕭雪崖三天兩頭派人入京給殿下送各種殺氣騰騰的玩意兒。丹野永遠都在蠱惑阿召去沙漠騎駱駝。

阿召隻要喊一聲,整個盛都乃至天下都能聽見。

束手束腳的奶爸慕容翊扛著兒子微服出門,翹掉兒子的小課和當爹的朝議,天色已晚,宮門都快關了,才在小蟲子的翹首期待下施施然回來。

回來時拎著大包小包,就連阿召都吃力地拖著一個包裹。

父子倆一身臭汗,先去浴房洗浴,在浴池裏打架,潑了一地的水。

宮人們見怪不怪,等他們出來自去收拾。

慕容翊很熟練地將不肯出來的兒子拎出水麵,兩下擦幹,扔給他一隻拉拉褲,阿召自己穿上,慕容翊三五下就給他穿好小浴袍,自己隻穿著一身白色寬袍,裸著鎖骨和胸膛,身邊阿召挺著圓滾滾的小肚子,和老爹走著一模一樣的拖遝步子。

父子倆一搖三晃地進了寢殿,對外殿三張桌子的禦膳看也不看,拎起在街上買的亂七八糟零食,往內殿走。

內殿隻亮著幾盞明珠燈,光線保持在溫潤又不刺眼的程度,沒有點安眠的沉香,隻幾上堆放著幾盤氣味清逸誘人的時令鮮果,拔步床前垂著紗幔,裏頭影影綽綽睡著人。

阿召一進殿,就下意識輕手輕腳如做賊,被慕容翊拍了一下小屁股。

“堂堂太子,不要形容猥瑣!”

阿召委屈,“這不是怕吵醒嘛……”

“我就怕吵不醒!”慕容翊沒好氣地拖著拖鞋,在床邊坐下,開始擺弄他那堆紙包。

打開一個油膩膩的紙包,裏頭是拔絲豬蹄,時間久了早就不拔絲了,冷掉的油膩在肉皮上,隱約還能看見幾根豬毛。

阿召捂住鼻子讓了讓。

慕容翊抖了抖紙包,對紗幔裏的人道:“哪,去買了孫麻子的拔絲豬蹄,聽說小孩子不要吃豬蹄這麼肥膩的東西,容易鬧肚子……你是不是覺得不太滿意?怕不怕阿召鬧肚子?那快點起來打我啊。”

紗幔內沒有動靜。

慕容翊也不在意。

當初雪原之上,她氣息淡去,一廂情願丟下江山給他。

他根本不願獨活,卻被狄一葦等人步步看守,守得風雨不透。

他死不了,但狄一葦等人也別想收殮鐵慈。

他將鐵慈抱在懷中,一步也不離開她,總覺得她還留有一線呼吸,試了又試,日日夜夜不休,以至於所有人都以為他瘋了。

他說鐵慈不腐,別人說因為雪原太冷。

他說還有呼吸,別人沉默看著他,眼神憐憫而包容。

他也不管,你們不給我死,總管不著我瘋。

景緒被他一次次逼著給鐵慈把脈,一開始不說話,後來說似乎生機未絕,但體內經脈全碎,實在沒有活的可能。

但這話說多了也打臉,大家都在打臉——他將鐵慈抱了一個多月,不僅沒腐,還臉色變好了。

景緒把脈後震驚得掉了假牙,因為鐵慈懷孕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懷孕還是怎的,她體內的經脈在慢慢愈合。

他也便不再死了,在等。

她睡了太久,睡到無聲無息鼓起了肚子,再不知不覺生了娃,生娃的時候險些難產,還是召了聯盟名醫才助產成功,現在娃都兩歲了,還不肯起。

沒人知道她什麼時候會醒,桑棠臨終將自己的殘餘內力給了鐵慈,本可以助她慢慢消化護住內元多活幾年,誰知道端木最後不知道出於報複還是憐憫,又將畢生殘餘功力灌給了她。

所謂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端木的真力又極其霸道,這一灌進去,當即將她原本就被戕害殘損的經脈給炸裂了。

這一關,她熬過去就是沉屙得治,熬不過去,就是一條命。

在此之前並無先例,後者可能性更大。

這是端木的報複,也是他的補償,單看鐵慈運氣。

鐵慈運氣不錯。

因為最後一戰,師父給她那一槍的彈頭,將一支珍貴的藥劑推進了她的身體。

那是聯盟最後留下的醫學至高智慧結晶,理論上可以重塑經脈,修複體內一切暗傷,隻是剛剛研製成功,效果和副作用還沒能得到印證。

這同樣是師父的報複,或者說補償。

依舊是看命。

命運說好也好,說壞也壞,到現在,大乾還沒等回來他們真正的主人,阿召沒有看見過母親睜開眼睛,慕容翊還沒等到那聲阿翊。

慕容翊坐在床邊,先檢查了鐵慈的狀況都好,才絮絮叨叨和鐵慈道:“出去又撞上妙辭社搞活動,這回是和聯盟詩人們鬥詩,這就不明白了,一個寫古詩,一個寫洋文詩,怎麼比?”

“寫你的大帝傳出第三版了,聽說還是個聯盟人寫的,賣的盛都紙貴,這家夥寫情一絕,就是有些細節一看就離譜,什麼我自薦枕席,最後一次明明是你自薦枕席好嗎?”

“酒樓裏還在說著你當年回到從翰裏罕回到盛都時萬民迎出百裏的盛況,說那天百姓的淚水簡直可以拯救從此以後大乾所有的幹旱,真是的,說了三年了還在說,說的人不膩,聽的人也不膩,你真是以一己之力養活了盛都所有的說書人,回頭記得和他們抽成。不過話說回來,那天人真的好多啊,馬車一步一停,一步一停,道旁的土都被百姓磕出了坑,可惜你沒看見……”

“西市上的你的畫像賣得越來越貴,盛都家家供奉也就罷了,聯盟人湊什麼熱鬧,你這不還沒死嘛……”

他又打開一個紙包,“這是炸鵪鶉,阿召說要吃,對了,我記得他對鳥肉過敏來著?哪種鳥肉?不記得了,想來吃一口沒事吧?對啵?”

他晃了晃紙包,看鐵慈沒動靜,丟下。

又打開一包紙包,“油炸牛肉餅,一文錢一個。哈,牛肉都快一百文一斤了,這麼厚的牛肉餅,得有最起碼一兩牛肉,一文錢?你猜裏麵是貓肉還是狗肉?哪,要麼阿召你給你娘吃吃看?”

說著把牛肉餅往阿召嘴裏送,阿召也就叼住,眼淚汪汪對娘告狀,“娘,壞爹又虐待我了哦……”

娘不理。

阿召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塊香氣濃鬱的帕子,捂在他娘鼻子上,“娘,爹要討新皇後了,她今天來我麵前耀武揚威,我撿了她的帕子,你聞聞,是不是咱們宮裏的香?趕緊起來啊,你把江山給無情的狗男人,狗男人娶新人,住你宮殿,打你兒子,這你也能忍?”

慕容翊眼睛一亮。

狗兒子這計策不錯。

父子倆眼巴巴地看著床上沉睡的人。

一如過往一般,毫無動靜。

看來並不介意搶老公打兒子。

阿召不死心,又摸出一個荷包,“今日上街,又有男人對爹爹吟詩了,女人挖牆腳,男人也來,娘,就問你怕不怕?怕不怕!”

“……”

慕容翊:……你娘還真不怕。

等不到回應,父子倆也習慣了,齊齊歎息一聲,卻也沒多少懊喪,爬上床各睡一邊。

行吧,不睜就不睜。

允許你傲嬌。

天光猶在,長日如水,人還在身邊就行。

尤其對於慕容翊來說,經過撕心裂肺天崩地裂,隻求睜開眼她在身側,便可以長長久久地捱下去。

有她在,便有春花秋月,山河永繼。

慕容翊睡得很沉,哪怕經曆了兒子搶被子,腳踹,架腿等種種風波。

畢竟白日裏忙不完的政事,還要親自照管兒子,還要親曆親為照顧鐵慈,鐵慈睡了幾年,身上連個褥瘡都沒有。

說不累是假的。

而且他喜歡睡覺。

隻有睡夢裏,才能重見那個鮮活的,明亮的,會打架會騙人會罵人,也會包容天下心懷四海的鐵慈。

才會在大海之上重逢,在書院湖邊散步,在藏書樓上烤鵝,在西戎沙漠間跋涉,舉目望明日,轉頭見河山。

才會將往事置景,一一伴她走遍,熬過這孤燈長候的夜,忘記久候不至的失望,天光大亮時睜開眼,還有勇氣麵對明天。

他在夢中微笑,喃喃道:“……嗯,兩個男人,未必不曖昧。”

他夢見了合歡林中留香湖邊,他在幫男裝的鐵慈洗頭。

風從湖麵蕩過,對岸蓮葉田田,花在綠盤下安睡,枝蔓在碧水中亭亭,鴛鴦在水上蔓下交頸,天鵝們埋著頭,雪羽間探出深紅的長喙,水波撩動聲清越,指掌間散開烏黑如緞的長發。

氣氛如此曖昧,仿佛到處都藏著脈脈的眼波和難言的情意。

隻是當時已惘然。

……忽然一個熟悉的,幾年未聞的聲音,附在他耳側,陰惻惻道:“說!哪個男人?”

慕容翊瞬間從混沌與清醒的交界中返回,還沒開口睜眼,眼淚已簌簌落在了頸側的手上。

他沒動,含淚笑起來,輕聲呢喃道:

“你啊。”

……

天光再次亮起,轉側於丹楹朱甍之間。

爬過光潔長廊,越過小小花園,穿過半掩祠堂的門,撫上神台上的神主位。

照亮那一排黑底金字:吾師雲不慈之靈位。

天光緩緩從神主牌上掠過,穿門過戶,越過重重屋脊和清晨筆直縱橫的城中大道,越過深邃幽長的城門,所經之處,芳草碧而繁花香。

於碧綠芳草和繁盛鮮花之間,群山合抱之處,是盛都新建的墓園,潔白的漢白玉墓碑在日光下光澤溫潤,春風過此處也溫柔。

臨近清明,陸續有人上山掃墓,日光繼續爬升,照亮山頂的一方墓碑,那墓碑與眾不同,通體白玉所製,如它的主人,生前欺霜賽雪,塵垢不染。

有人兩鬢早霜,在碑前吹一曲笛,曲調歡快,是他和她當年在鬼島上跳過的舞曲。

一生一次。

這座墓碑旁還緊鄰著一座,墓碑做成櫻花形狀,十分俏皮可愛,此刻碑前一簇鮮花露珠瑩然,在春風中枝葉簌簌。

宛如女子活潑的笑聲。

日光照耀盛都,也照耀西戎,翰裏罕漠已經不再是沙漠,千頃沃土,播種著無數人的歡笑和希望。

卻有百裏方圓,以籬笆紮出邊界,邊界裏長草搖曳,掩映隱約一座小院。

牧羊人說,這裏是一個神秘的地方,埋葬著一對強大的惡魔。所以不許凡人接近。

草原上由此多了許多優美的神話。

也有人說不是惡魔,是一對挽救了整個大乾的英雄。

他們於天傾之時撐天,撕裂蒼穹,將一輪多餘的烈日扔回了星空。

人們議論一陣,隔著人高的長草看看那多年空寂的小院,也便不再爭論了。

英雄也好,惡魔也罷,終將都付於塵土。

籬笆外,人群裏,牧羊少女揮舞著鞭子驅趕羊群,轉頭看看那座小院。

她記得那座小院,記得那兩個美麗的人,後來他們忽然不見了,隻留下小院在日光流年裏老去。

他們一定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可是沒關係,她會一直記得。

羊群在日光之下歡快奔跑,逐漸遠去。

小院在光陰中漸朽,風化的台階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束野花。

日光溫柔覆於其上,鮮亮與古老同存。

(全文完)

------題外話------

全書完結,目前不打算寫後記,也完全沒有新書的日程,因為我和瀟湘的合約已經到期,我和集團簽約的兩本書也都寫完,算是諸事底定,已無掛礙。如今我獲得了難得的自由,便打算將這自由的日子盡情延長下去,之後種種,不談計劃,不論未來,一切留待時光和機緣。

正好瀟湘也要改版了,所有事都好像在為過往十餘年筆耕畫下句號,那便在攘攘人群散盡之前,先作不定歸期的暫別,感謝這一路的陪伴,願未來的時光中記憶可老人不老,舊人不在青山在,春色常好,水闊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