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文藝學研究》在我們這行那就是最牛的學術期刊,好多地方院校隻要在上麵發一篇文章,職稱、房子立刻解決。所以,大內說這個期刊的編輯,都是牛鞭,到各地去參加會議,是主席台就座的。而其主編那不是一般的牛鞭了,簡直可以說是牛魔王的鞭。不是有海歸博士因為學校不能解決房子而跳樓自殺的嗎?要是在這刊物上發一篇文章不就什麼都解決了嗎?說他們操著學者們的生殺大權也不為過啊。
我奇怪的是,呂導怎麼會這麼頂我呢?
我有種奇怪的預感,就如同網上的帖子,一旦被“置頂”之後,就等著挨電擊了。
“哎呀,下期的重頭文章不是老譚的嗎?”呂導問。
“老譚的東西啥時候發不行?你的高足的大作一定要趁熱。”
呂導立刻就暗示我做感激狀。
總之那天的談話,我整個處於心智失重的狀態,不知道呂導到底是什麼意思。隻記得臨走的時候,白總編意味深長地說:“第一次在學術界嶄露頭角,就有你們導師在前麵這麼提攜,你前途無量啊。”
回家路上,我問師姐是不是覺得有些奇怪。
師姐也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說,最近呂導也攛掇了一幹所謂做文學社會學的人,發了一些文章相互吹捧,儼然把呂導作為這個領域的大家了。
對啊,剛才白主編還說了句呂導原來就是這方麵的權威,我怎麼不知道呢。呂導寫過關於文學社會學的東西嗎?我奇怪。
我印象裏,好像就是在別人主編的一堆叢書裏,有本《中國古代十大名妓》之類的。如果說青樓是古代社會的一個縮影,這也可以說是吧。師姐說。
別開玩笑了,這都能算,那我還說中國人發明的鞋拔子蘊含了阿迪達斯球鞋的人體工程學技術呢。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呂導的這個幺蛾子弄得我心煩意亂。
不過由於正碰上熊老師被刺傷的大事,我也無暇顧及。
又過了些日子,一次老葛說,他剛在蘇州參加了一個學術會議,聽了呂導的發言,忽然覺得呂導其實很有料啊,原來還以為他是個學術混子,沒想到儼然一腕兒啊。
我當然不好意思表示我的驚訝了,隻好說,那是,我們呂導低調,不是燒麥,哪能把真材實料都掛在皮上。我順便問,我們呂導講的什麼啊?
“晚明的雙城記”,名字就挺高吧?講的是明清之際,蘇州和杭州文壇的形成,還引了很多國外的研究成果。我還以為你們呂導的英語頂多就是自動發聲的兒童玩具水平呢。
我一聽差點沒叫出來。
我靠,呂導還真是沒把我當外人啊,我花了三年時間絞盡腦汁寫出來一篇論文,不聲不響就成了他的研究成果了。
“他有沒有提到這研究是跟誰合作的啊?”我問。
“沒有啊,人家說自己三十多年不間斷地研究,直到最近才開始出點東西。做學問就像懷孕,時間長了才能看出來嘛。”老葛說。
我覺得這事情嚴重了。
我立刻回家跟師姐說了這事情,並說要立刻找呂導問個明白。
師姐抱著肩膀靠在院子裏的假山上,臉色很凝重。
我心想,呂導和師姐的關係也非比一般,是不是她也在權衡輕重?她已經畢業了,呂導沒法難為她的,那她還在猶豫什麼呢?
看見我一臉狐疑,她便問我:“又在瞎盤算什麼呢?難道我會站在他一邊?”
“那我就放心了。其實問不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別弄得我倆齊齊地被逐出師門就行。”我說。
“問當然要問了,這是必須的。不過我覺得首先要問問白主編,那篇文章是怎麼署名的。”師姐說。
這個提醒實在太關鍵了,如果這篇文章署的是呂導的名,那就真的是生米做成了熟飯,到時候不但沒人認為他是抄我的,反而會認為是我抄他的。
我撥通了白主編的電話,一問,果然是呂導在前,是第一作者。我終於明白那天白主編說呂導“在前麵這麼提攜”是什麼意思了,就是把名字署我前麵。我當即正告說,我是本文唯一作者。
“你們搞什麼嘛,讓我來給你們斷什麼案子。那就先拿下來好了。”白主編很不高興,沒等我說話,就把電話掛了,我依稀聽到他嘟囔道:“連學生都搞不定了。”
我說要去見呂導,師姐說和我一起去。我搖了搖頭,不行,這是我和呂導的事,你不要夾在中間。
“你說不夾就不夾了?你如果和他掰了,我還能裝作一切沒發生嗎?”師姐說。
“那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忍了呢?”我問,心想在這麼嚴厲的考驗下,師姐是不是也有些遲疑呢。
“忍個屁!這都忍了,真是維尼敲門——熊到家了。”
“那就好,攘外必先安內,隻要咱們倆立場統一了,不管他是火雲邪神還是獅吼功,我都得跟他攤牌了。但是你不要陪著。”
“真不要嗎?”
“真不要。除了親自上廁所之外,我總得有點親自要麵對的事情吧。”
呂導就泰然自若地坐在我對麵。
“呂導,我跟白主編說了,把那篇文章撤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