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雅如果真有一個你這樣的孫女就好了。”他說。
“瑪雅要是真有你這樣的兒子也好啊。”我說。
“那麼——就是說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女兒就好了。”他說。
我嚇了一跳。
我差點喊出來,不不不。
那絕不是我所希望的。
我不要做他的女兒。
可怕的是第二天,瑪雅沒有醒來。
熊士高聯係了他認識的住院部主任,請呼吸科的大腕來治療。
這位黃醫生,我還在《中華之子》的電視節目裏看到過呢。
沒想到竟然是肺癌晚期,而且還伴有心髒衰竭。
“還能活多久?”熊士高問。
“肺癌大致有一兩個月。”醫生說。
我當時就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從頭頂奔湧而下,把淚閘嘩啦一下子猝不及防地推開。
大約昏迷了三天後的中午,瑪雅終於醒了。
她一睜開眼就看見桌子上一盆燦爛的菊花。
我輕輕叫了她幾聲。
她沒有理會。過了好久她才轉過來看我:“我想菊花很適合我。”
“那是,菊花是長壽之花。”
“不。菊花是鬼魂黃泉路上的提燈。它太明亮了。我醒過來就是要帶這個走的。”
我的雙眼也早被一幕淚牆蒙上。
這時候熊士高也進來了。
我內心裏已經明白,死亡的氣氛就像桌上的菊花一樣飽滿地綻開。
瑪雅忽然抓著我的手,又用另一隻手指了指熊士高的手。
我們三個人的手放在一起。
“我記得那天夜裏紅衛兵來搜我們秘通帝國主義的罪證。什麼都沒有找到。你們說我們會有嗎?”她笑著說,“有的。我注定是要留給你們的。就在客廳那個羅馬柱正上方,你們把柱頭拆掉,推開那塊鐵板,爬進去,裏麵有個小儲物間。我小時候以為聖誕老人是從那裏下來的。後來我父親把那裏堵死。或許他也覺得烏雲從天邊升起來了。他告訴我那裏麵有中國人的遺產,無論如何都不能帶出這個國家。你們去把它取出來,代我保存。但你們要發一個誓。”
“瑪雅,雖然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一定很珍貴。我想可以考慮捐給京大。”熊老師說。
“不,我要你發的誓就是不要給京大。我——不相信它。”
“那捐給國家博物館。”
“我不確定。我能確信的隻有你們。”
“瑪雅,我隻是一個學生,還沒有資格接受你的贈物,還是由熊老師處理。”
“不,我希望你們在一起。”
我和熊士高都睜大眼睛。
但我驚愕的不是這句話本身,而是這個時候,這仿佛就是瑪雅的遺願。
“瑪雅,你不能……”
“我隻剩下那個密室留給你倆的遺物,這個擔子夠沉重的了,能把你倆綁在一起。”
瑪雅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而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醫生說隨時都有可能在昏迷中離開。
我每次都是把新買的菊花插好之後才把開始枯萎的菊花扔掉。生怕花瓶變空的一瞬間正趕上她離去的那一刻。我不能讓瑪雅手裏沒有一盞提燈走向那條黑暗的彼岸之路。
我們在那個密室裏弄出來兩個巨大的鐵皮包邊的樟木箱子。都放在熊士高家的地下室裏。熊士高還專門用一塊布把他自己家的雜物和瑪雅家搬來的東西隔開來。我問他為什麼,他說他不會獨占瑪雅的東西的,為了以後別弄混了。我和熊士高小心翼翼地將其中的一隻木箱打開,發現裏麵最上麵的一層是一棕黃色織錦卷軸,外麵套著海藍金色蟠龍紋錦套。翻過來繡著“大明占城皇輿一覽”。
“明朝的地圖嗎?”我問。
熊老師點了點頭,“而且還是在越南地區的地圖。”
我正要解開布套。
忽然聽見一個女的喊道:“大熊,你在下麵嗎?”
譚新眉穿著茶色旗袍別別扭扭地走下來。
“哦,你們倆人呢。”她說。
熊士高說:“這是明朝的東西,每翻開一次就破損一些。還是先封存為上。”
“哇,這是明朝的文物?是不是瑪雅給你的?”她問熊士高。
她說戲曲學院的院長要找她談一部戲,想讓他陪著一起去。
熊士高把地下室的鑰匙交給我:“你來保管。”
我正惶恐著準備推辭,聽見譚新眉說道:“這裏麵的東西非比尋常,你還是自己拿著的好。”
我一聽這話,有點生氣,便一把從熊士高手中抓起鑰匙,揣進兜裏。
那天在醫院裏,李玄突然開門進來了。
“你怎麼來了?”我問。
他沒答話,把手插在褲袋裏。黑色的休閑西服,恰當地收腰。豆色的休閑褲,雙腿頎長。青蘋果色的襯衫越發顯出他的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好多女生都對這個柏原崇式的花樣師兄魂牽夢係,但他似乎對哪個女孩都有禮有節,清澈的瞳孔裏從來沒有一點點曖昧。這使很多女生絕望地送了他一個外號“牧師”。不過我知道他雖然表麵上溫文爾雅,實際上他內心裏高傲得不得了。因為他太愛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