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男人吃軟飯沒什麼不好(三)(1)(3 / 3)

四周大火開始蔓延,那些正在裝修的大小店鋪裏堆放的東西看來都是助燃的好材料,火焰從四麵八方開始合攏,多虧有這麼一池子水,我隻好也泡在水裏,靠著含袞坐著,這才知道啥叫水深火熱。我時不時地拍打拍打含袞,希望他醒過來,或許他知道啥密道,怎麼進來的,也能怎麼把我帶出去。或許他是念著咒語從天上掉下來的,從外麵穿牆而入的,或者會個土遁、水遁啥的就更好了。

他終於醒了,看見我,他愣了片刻,木然地點點頭。

我不知道這是說“我認識你”,還是說“有你陪著上路真好”。

火勢更近了,樓上東西裹著火焰不斷掉落下來,灼熱的氣浪滾滾而來,我隻好不斷用水潑在自己和含袞的身上。忽然,含袞伸開雙臂,一種聲音從他的身體裏發出來,就像牛角的聲音從天際四圍升起,漸漸在高天裏聚攏,由遙遙的低沉潛流彙成了撼天動地的巨浪大川。而在這渾厚如莽原悶雷的聲音裏,忽然一絲極其銳利清涼的聲音如同一把匕首刺穿厚厚的帳幕,破空而去。我覺得我周圍的池水都開始激蕩起來,四周熊熊的火焰和裏麵劈啪爆裂的聲音都淹沒在含袞的聲音裏。他的聲音在沉厚和尖銳裏還能起伏跌宕,如同大海雄渾的嘯嗥和藍鯨清遠的歌聲相互應答。

不得不說含袞是個謎一樣的人。沒人知道他為什麼出現在這個危險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他那聲動天地的呼麥是他以為大限將至而獻給神鬼的,還是有意求救的。總之,消防隊員真是循聲而來。當那個消防隊員吊著保險索從空蕩的穹頂徐徐而下,一瞬間我真覺得他的姿勢就像超人或者施瓦辛格那麼帥。我如同孫悟空逃出火焰山一樣,被從熊熊烈火中淩空吊出來。

五分鍾後我看見了師姐。她坐在市長專車的車頂上,郗市長繞著車子焦躁地走來走去,旁邊烏泱烏泱圍著一大堆官員。她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麵頰、大腿、肩膀和鎖骨上都是一條條的血痕和斑斑的淤青。在夜風中,她淩亂的頭發像戰火裏煢煢孑立的旗幟,眼裏的淚光仿佛高傲而絕望的星鬥。就在那一瞬,她遠遠地看見了我。她像彈簧一樣站了起來,就聽見車下的郗市長叫道:“你腿可能骨折了,快坐下。”

果然她一個趔趄,栽倒下來。

我驚叫一聲,就好像盧浮宮館長眼見著米洛的維納斯從台子上倒下來。那一刹那的驚恐,就像剛才我蜷縮在牆角裏看見一根巨大的柱子砸碎在我腳邊一樣。我不顧一切衝過去想把她接住,但接住她的是郗市長。

我從他的懷裏接過她,就如同接著自己被劈開的另一半脊骨。她金屬般冰涼的絕望融化得太快,這讓她的神誌不清。

“我就知道——你準在最麻煩的地方。”她淚光閃爍,卻笑著說道。

原來我離開後,師姐和郗市長海侃了一會兒,劉澎就請郗市長下了陽台,到他寬敞的凱迪拉克房車裏密談。這時候師姐發現我不見了。她找來找去,就經過了那個寫著““正在施工,請勿擅入”的入口。師姐望了望昏暗的燈光和幽深的走廊,沒有進去。

但就如同幽穀中沒有風也能聽到樹木神秘的歌聲一樣,她即便沒有看見我走進去,似乎也隱隱感覺到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但那一瞬間她感到有些害怕,於是就沿著台階想走回陽台,沒準兒我那時正在原地等她呢。她矛盾地想著。

忽然頭頂上就傳來了爆炸聲。碎片像撒旦大把大把撒向人間的蟲子,包著火焰。更可怕的不是大廈頂上的爆炸,而是從陽台兩側的扶廊台階上驚惶逃逸的人群。師姐首先被一個人撞倒,還沒等爬起來,一雙高跟鞋紮在她手上。她很明白,這時如果她不站起來,就永遠也站不起來了。她拚著命抓著扶廊的鐵欄杆,在瘋狂擁下的人流中勉強趴在欄杆上麵,然後一下跳下來。那裏距地麵七八米高,不過下麵是忍冬樹叢。

“我的血就算全貢獻給吉陽市的綠化,也不會留給那些官僚和官太太擦鞋底。”師姐後來說。

那天夜裏陽台上都是官員和名流們。所以沒有秘書拿著麥克風大叫“孩子留下,讓領導先走”。

但幹部和名流們形成的人流同樣可怕。失控造成的人流一定會出人命的!不論是在婦科醫院,還是在逃命的階梯上。一個招待自助的女服務員被踩碎了胸廓,窒息死掉了。石化公司經理被吊燈上一顆巨大的玻璃珠子砸成植物人。他住院後曾有人送了一籃鮮花,卡片上寫著:生是石化人,死是人化石。

師姐雖然手腕骨折了,但毫無疑問仍然蒙受了老天的恩惠。

在醫院陪她的幾天裏,忽然發現她眼睛裏不再那麼灼熱火辣,就如同濾去了光芒的太陽,熱情依然洋溢,但不再不可逼視了。我抓著她的手時,就像手掌伸進手套,那麼自然安心,不再覺得自己的骨骼微微顫抖。

“你好像長大了。”她說。

“我原來還是生瓷胎,一燒變硬了。”我說。

“我是說你這幾天絡腮胡子顧不上剪,我早上一睜眼,嚇了我一小跳,還以為前幾天那個藥品推銷員枕我胳膊睡覺呢。”

“那明天你一睜眼,看見我沒枕著你胳膊睡覺,你會不會嚇一跳?”

“那天你困在火海裏,你除了害怕還在想什麼?”她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