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真的有黑有白有對有錯嗎?總之,自從娶了她,我就再也沒有曾經的那種真真切切的聆聽上帝的感覺,尤其是那個晚上。看著硫酸在她臉上蔓延,她的皮膚像開水一樣冒泡。”
“你聆聽的不是上帝,你鬼迷心竅。”
“當年,我主耶穌也被愚蠢的俗人們視為淫亂邪惡的首領。我想這是上帝的安排,碰到她,然後愛上她,然後開始恨她,最後忍無可忍,開始折磨她……反正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隻有死了之後才明白吧。”他不再理我,閉上眼睛,躺在水裏。
我想我來教訓這個偏執殘酷的人肯定是段位不夠。這時候,聽得外麵禮花綻放的轟鳴。接著,大朵大朵的煙花在夜空中綻開,玻璃穹頂此時映射著一刹那一刹那的繽紛斑斕,彩色的光輝也落照在池水上,似乎也將他融化了。
“我要到光明磊落的地方好好看煙花。你小心點別在池子裏睡著了,每年淹死在浴缸裏的人比死在大海裏的多。”我說完就往外走。
忽然,我聽見一連串炸雷般的聲音在頭上響起來,灰塵和碎塊隨著地麵和牆壁的痙攣簌簌墜落。我急忙靠在一個牆角用手抱住頭。突然聽見玻璃碎裂的巨大聲響,看見整個玻璃穹頂如同被巨人的手掌一下拍得粉碎。這是一場致命的雨,無數玻璃碎片如同水晶箭鏃,射向它籠罩的一切。爆炸聲仍然不絕於耳,我偷眼看見前方的過道已經坍塌,堵住了回去的道路。我急忙蜷縮在一個牆角,據說兩牆結合的三角地帶是幸存幾率最大的,從破毀的牆,看見烈火和濃煙滾滾升騰。真是衰透了,看來這個家夥真是顆災星,跟他這麼一次就碰上這事兒。
不知道外麵的師姐怎麼樣,陽台上沒有什麼遮蔽豈不是更危險。在搖搖欲墜的巨大廢墟裏,黑暗和恐懼也如同塌落的屋頂,我就要在這個夜晚在爆炸和煙花裏被埋葬。我心裏祈禱吉陽市的消防隊真能給我個驚喜,不是一幫平日裏養尊處優、救火時帶的水管總是差一米夠不著水龍頭。他們中能不能有一個智勇雙全的大哥穿過烈焰濃煙一把將我夾在胳肢窩下麵,堅定地告訴我:“你安全了。”
或者其他地方都倒塌了,隻有我身後這兩麵牆和一小塊屋頂屹立不倒,仿佛圓明園的大水法那幾塊堅挺的石頭。
或者最壞最壞的假如我真的難逃一劫,就讓我像《人鬼情未了》裏的那哥兒們沒有疼痛地站起來,接引天使立刻顯形在身邊,帶著百合的香味和柔和而輝煌的光芒,她說:“走吧,我帶你回上帝身邊。”或者根本不是長著翅膀的白種人天使,而是黝黑皮膚的印度菩薩,要接引我去極樂世界,或者是騎鶴來的白胡子仙人帶我去洞天福地……或者……千萬不要陷入比這黑暗還要黏稠的黑暗,四周比冰水還寒冷,或者比烙鐵還灼熱,聲音一離開嘴唇就如同花瓣掉進瀝青裏,連自己都聽不見,看不見的惡鬼的手腳如同海葵、章魚或者蜘蛛什麼的,從四麵八方伸過來,在身上撕掉皮和肉……他媽的,要是沒讀過那麼多怪力亂神的書也好,臨死前就沒有這麼多地獄的想法。不不不,我短短的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大奸大惡之事,死後的世界如果真有主宰,應該會毫厘不爽地有一份我的信用記錄。來世投胎接著過我被突然中斷的後半輩子。
如果沒有那麼好的福報,也千萬不要讓我變成獵食動物,總要依靠別的動物養活;當然也別做獵物,被吃的滋味肯定不好受。不能做草,每年春天都被燒一次,也不能做花,人采人折不說,還老有蟲子往裏爬……希望三心二意不是什麼重罪。但誰能說喜歡淮揚菜就一道川菜都看不上呢?
不過我現在很確定,我知道這一刹那,除了恐懼,誰占據著我的心。甚至如果今晚上天就是要安排我們兩個有一個人要死掉,千萬不要是師姐。她對我心地這麼真,這麼執著,我還從沒有真正地回報過。如果她真的活了,我真的死了,千萬不要讓她看到。就讓我被燒得灰飛煙滅,或者碾碎在沙礫中。
讓死亡因此變得縹緲一些,就好像大雪覆蓋了戰場,遮蔽了裸露的血肉和骨骼。可是……這是我最後的祈願了,卻偏偏來不及對她說。難道不正是來不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在生死之際,是為了誰而來的。仔細想來,和師姐的相遇其實正是到目前為止,我庸碌平淡的人生中最有意義的事,或許是唯一有意義的事。
爆炸聲好像停止了。遠處有杳杳的嘈雜人聲,可周圍卻死一般靜寂。
牆壁似乎安靜了。我悄悄打開自己蜷縮好久的身體,像隻壁虎沿著牆根挪到水池旁,一個人仰麵朝天,身上插滿了亮晶晶的玻璃碎片,鮮血流滿全身和周遭的水,整個就好像一條擱淺的鯉魚精。
竟然還有一個趴在池子邊上,一半在水裏一半在岸上。走到近前,仰麵朝天被切成生魚片的那位是戴維。沒想到這麼快上帝就解除了我的疑惑,他人神共憤,死得其所。不管今晚我死活與否,老天的公道至少已經驗證了一半。
另一個是怎麼來的呢?難道我和戴維說話的時候,身後還有人在跟蹤?我趴在地上看看他歪在一邊的臉,啊!怎麼會是含袞呢?他到底是個神漢,還真是個神仙,一眨眼的工夫就跑這池子裏來了。他是為了戴維,還是為了我而來?我把手指放在他鼻孔邊上。他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