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鬆花在一個房間的一張床上靠著牆坐著。
老板娘把牆上都貼了東北風格濃烈的花布。珠圓玉潤的小鬆花在濃烈的花布背景裏落寞地吸著煙。胸脯太高,煙灰隻好落在上麵,她就用手掌托著兩隻豪乳向上猛地掂幾下,那煙灰就如同雪花簌簌落下。看得我目瞪口呆。和舞台上那個成熟端莊、活潑健康的小鬆花好像是兩個人。小鬆花邪惡地笑著,用吊著的眼梢在我臉上鉤了一下。
“這叫打雷下雪。”她說。
“難怪人都說二人轉是藝好學,風騷不好學。”師姐說。
“得了,我求你們幫我個忙。”
“我們能幫你什麼忙?我們還要求你幫忙呢。”我說。
“咳。其實是一碼事。我讓你們幫的忙,就是求你們別讓我幫你們的忙。”
這話雖然聽上去繞得跟西直門立交橋似的,但我們三個卻都明白。
她顯然不想和她父親見麵。
“和父親見一麵,對於一個女兒,或者退一步說,裝一次女兒有那麼難嗎?”師姐問。
“誰說他是我父親?”
“寶力高和你們家不是世交嗎?你現任父親,那位潘局長也承認啊。”
“我老媽死前賺錢養家糊口,養我教我的都是我媽。她死後,養我供我的是我現在的爸,你說跟那老家夥有啥關係啊?”
“就算是純生理的那種關係吧,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假如一個你的超級大粉絲要死了,臨死前背著行李從阿拉斯加來找你,要和你見一麵,你見不見?更何況還是你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呢。”師姐說。
我想這可是師姐亮出底牌了,也很有說服力啊,如果能滿足一個陌生人的請求,為什麼拒絕自己的父親呢?
“陌生人如果有這種請求我不能拒絕,因為他沒傷過我的心。”
“可是他現在很後悔啊,雖然不能說話,但我們真的能看得出來。你不論接不接受,總得給他一個表白懺悔的機會吧。”我說。
“他懺悔?他說他要死了,我都聽得耳朵起繭了。”她說。笑著把耳朵眼亮給我看,但眼淚長長的兩道卻一直流著,她一抹,就把豔麗的口紅擦到耳朵那裏,長長的一縷緋紅,在她粉白的臉上,真有點旦角淒美的味道。
“有些東西如果你錯過,以後你想起來一點也不可笑,你會難過。真的。”師姐說。
“我們小時候都聽說過,撒謊的孩子老是喊狼來的故事。狼總會來的。就像人總會死的。你父親總會有這一天。他自己說不準。你也說不準。萬一要錯過了呢。”我想了半天終於也想出一點道理來。
她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就像美麗的蕨類的葉子。
其實她比台上那個二人轉女王要小得多。她此時看上去就像所有童年不幸的女孩一樣脆弱。
“如果我見他,他的死期也就到了。”她忽然抬起頭說。
因為她是高興大舞台的台柱子。
肩負著把二人轉高雅化的重任,所以她良好的出身和教育是至關重要的。
老潘有他的考慮,就算經過權衡,覺得還是來調和一下親生父女的關係,但有人絕不容許她這麼做。
“你們不知道,這個地方可沒看上去那麼簡單。白天是新社會,晚上是黑社會。”她說。
“我知道。來的時候看見鐵路旁邊的標語:舉報私藏槍械者重獎萬元;還有什麼‘要想雙手齊全,首飾莫露外邊’。‘刨锛身後把命催,晚上出行戴頭盔’。但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是高興大舞台的老板,哦,那個劉派?”師姐說。
“劉派?哼,他就是一個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