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主播在鏡頭前麵嗡嗡作響。某國大地震造成慘重死傷,全球同聲悲悼。然而地震當時,竟有老師拋下滿室學生獨自逃跑,各界紛紛指責……

「──真倒黴。」

我咬著筷子,齒縫中突然竄出一句話。

語氣有點太尖銳了。我幹嘛在這時候說話呢?連自己也搞不太清楚。

老弟回過頭,「倒黴什麼?」

我頓了一下,還是決定開口。

「如果那個人的職業不是『老師』,應該就不會被罵得這麼慘了吧。」

他的眼睛頓時瞪得老大:「耶咿?妳居然這樣想?我還以為妳的超強正義感會讓妳跟著一起罵咧!」

「可是這種謾罵根本就不合理啊。如果今天他詩務員,開會開到一半發生大地震,那根本就不會有人指責他拋下同事自顧自逃命吧?為什麼『老師』就一定要犧牲自己的生命保護學生?為什麼要用這麼高標準的道德感來要求別人?『自私』也是人性的一種基本配備不是嗎?」

高談闊論完,我赫然發現嘴裏咬著的筷子自嘴角伸出,隨著話語上下抖動,那模樣實在很蠢。

「……喂,快看,鯰魚!」兩根筷子抖抖抖抖抖。

噗。這實在好智障。我嗬嗬嗬嗬傻笑起來。

但旁邊卻沒人陪我笑。

那種靜默有點詭異。我看看左爆再看看右爆老媽和老弟都是一臉凝重,沉默的看著我。

「……你們幹嘛?」

「舒舒。」老媽皺著眉,表情極為嚴肅,幾乎隻差沒揪著我的衣領朝我噴口水。「妳告訴媽媽,如果將來妳當了老師,在同樣的狀況下,妳會救自己的學生嗎?」

我把筷子從嘴裏拿出來,學她嚴肅的表情。

「您是說,您希望自己的女兒為了別人去死?」

──老媽的臉瞬間扭曲了。

啊,這種說話方式有點太賤。我連忙吐吐舌頭,臉頰偎過去一番。

「沒有啦沒有啦,嘿嘿,如果沒有親身經曆那種狀況,誰曉得當下會怎麼做呢?我搞不好一時腦袋錯亂,扛著講桌衝出去啊……」

但媽媽卻沒有再回話。老弟警告性的瞄了我一眼,轉回頭去看電視。

……幹嘛呢?真是。我隻想好好享受回家的輕鬆感覺啊……

我歎了口氣,下一則新聞,娛樂界驚爆桃色糾紛……

……看不清楚。焦距被調錯了,或者什麼東西擋在中間,看不清楚。

「……黎舒。」

字跡沾了水而暈開,衛生紙在馬桶裏麵融化,總之最後全都是一片模糊。

「……黎舒。黎舒!」

肩膀被猛拍一下,我倏然驚醒。

「──呃?」

教室。教授在講台上狠瞪著我,坐在旁邊的室友不斷發出嘖嘖聲,顯然已經暗示我很久了。

腦袋裏還是一片昏沉沉,我朝教授露出抱歉的笑意,而這位年過五十的模範女強人朝走廊一指,聲音高了八度。

「去洗把臉!醒了再回來上課!」

……可是我根本沒睡著啊。隻是一時沒意會到那是在叫我而已。

也罷,剩下的半節課不翹白不翹。聳了聳肩,我默默走出教室。

走到洗手間內,朝臉上潑了一會子水,再走出來時腦袋清楚了很多。我懶得回去,直接趴在走廊的圍牆上,自八樓眺望外麵的世界。

意識很清醒,視線卻很模糊。像是夏季蒸騰熱氣不停上冒而形成的海市蜃樓,物體無論遠近都扭曲了形狀,在風中顫動著。

還記得國小的時候,我也常這樣趴在欄杆上,望著校園外麵的世界,自己能變成那些馬路上麵走著騎著開著車的人。隻要能離開這座牢籠,離開這一周七天按表課的日子,怎樣都好,即使會讓自己不再是自己,也無所畏懼。

而十年過去了,我還是一樣趴在牆上望著外麵的世界,除了地點的變化之外,其餘毫無差別。唯一算有些進步的是,再過兩年就可以解脫了。

解脫,自由,去外麵的世界──然而真的是自由嗎?

我一撇嘴,舉起手搔搔臉,那隻怎麼拔也拔不掉的鐲子又閃過眼前。

……真奇怪,一個人怎麼可能把東西套在手上,卻一點印象也沒有呢?而且照這手鐲如此密合我的手腕來看,我一開始根本就不可能把它戴上去……除非有什麼機關,例如其實可以把它的嘴扳開,把尾巴拉出來解開整個手環之類的。

──總覺得鐲子突然變得很冷?我決定暫時先忽略它,之後再想辦法。

下課鍾響了,校園裏一下子人聲鼎沸。走出大樓的學生和那些正要去上課的人交錯行進,如兩道浪花交互衝擊,透明波光裏一下子色彩斑斕起來。

「不──────!」

刺耳尖叫聲傳來,我轉頭看是哪個花癡,卻赫然傻眼。

走廊那端一個物體朝我高速衝來,邊衝邊伸出雙手,做出疑似擁抱的動作:

「不!舒舒,不要做傻事──────!」

──我偏身閃開,讓她去親吻我身後的牆壁。「神經病。」

可惜我的算盤沒打成功。我那位親親室友在最後一秒緊急煞車,身子一轉,還是抱到我身上來了。

「舒舒,妳不要死!妳不要死!殺──很──大────!」

……這個室友,除了偶爾耍耍三八之外,其實是個心地善良又頗有思想的。隻是這偶爾犯的三八病真的……真的,也還滿可愛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