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哼哼一笑,伸手去彈她額頭:「妳的臉不夠清純,失敗!聲音不夠嗲,失敗!沒有坐在騎馬機上一直搖來搖去,更是失敗中的失敗!」

她嘴一嘟,終於放開我了。「開個玩笑嘛,妳何必回我人身攻擊?」

我連翻白眼。「妳才在對我做人身攻擊咧!我看起來像是那種會想不開跳樓的人嗎?」

「……有點像?」

──我一掌巴下去。

「啊嗚!」她揉著後腦杓哀號:「妳幹嘛打我?」

「因為妳太不了解我了。同住兩年,一起逃學一起爆肝一起對男人品頭論足,妳居然不懂我對自殺的想法?」

「妳的想法?什麼想法?」

繼續揉著腦袋,她皺起眉認真地看我,於是我回視過去。

那雙眼睛非常的幹淨,是一種毫無煩憂的澄澈透明,瞳孔裏黑得悠深。我忍不住深深的看進去,深深的、專注的直視,直到看見一絲反射的光,在裏麵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啊,那就不對了。

……為什麼會突然覺得有點失落呢?

「什麼啦?妳的想法到底是什麼?」停頓太久,她忍不住催促。

我歎了一口氣,話語順勢溜出唇瓣。「自殺很愚蠢,因為那不過是一種逃避的方法而已;一個人真正的走投無路,真正的別無選擇,是無論如何都必須活下去……不過這世界上倒是有一種人滿該去死的。」

「哪種人?」

「四處嚷嚷叫著『我想死』,然後等別人來救他的人。」

微風吹過,水麵蕩漾。

她的眼神絲毫沒有改變,繼續看著我,然後噗嗤一笑。

「──才不是我不了解妳呢,舒舒。是妳放完一個暑假之後,講話變得超犀利的。老實招來,這段日子又看了什麼書?嗯?」

我不記得我看過任何會改變我想法的書。

但是,變化卻是實際存在的。對家人對朋友,如果沒有壓抑住從心底猛然冒出的話語,有時候真的會一不小心刺傷對方。

我並不想傷人。生活平靜而愉快,被家人包圍疼寵著,讓自己的大學生活醉生夢死,有人陪著一起瘋一起鬧,必要時還可以一起跟老師哀求及格──當然希望這種事永遠不要發生啦──我何必用話去刺人,破壞這一切?

那麼為什麼要這樣說話呢?

轉過一個街角,感覺自己像從高處俯瞰著這世界。這座城市嘈雜而歡愉,像一場永不結束的慶典,但在我眼中,事物要不就是縮的很小,要不就是離得太遠,好像少了什麼似的,很不舒服。

但我明明就活得很快樂啊。真奇怪。

輕撫著左手的冰冷鐲子,我繼續往前走。

天堂,天堂是個溫暖而富有水氣的地方。任何事物都能在這裏發芽生長,被細心嗬護,過著幸福的日子。

當然,這些事物之中也包括了細菌。

於是,在這個溫暖而富有水氣的地方,我們發芽,我們成熟,我們腐爛。

周圍的行人走路速度變慢了。我探出頭,看見前方的十字路口圍滿了人。

在這座城市裏會出現人潮圍觀,八成是車禍,要不就是失火,習以為常。我無奈的抓抓頭,隨著周遭韻律緩步行進,等待人們散去。

終於,尖銳的哨音開始響起,警察揮舞著警棍驅散人群,密密麻麻的人堆中出現一絲縫隙。我百般聊賴的投去一眼──

瞬間被震懾,動彈不得。

紅色。清晰而無比刺眼的紅色,吸收所有光芒讓一切都變得黯淡的紅色,自白色布單延伸出來,染滿一大片馬路,怵目驚心。

停止了呼吸,心髒瘋狂跳動。鮮血的紅色,染在柏油路上,逐漸幹涸。

這世界對我而言是模糊的,血跡卻成了我唯一看得清楚的東西。

……這算什麼呀?

揉揉眼睛,我飛快撇開頭離去。

不是恐慌也不是惡心,我看到血的那一瞬間反應,連自己都悚然而驚。

繼續往前賺脫不掉的手鐲好冰,像是吸去我所有體溫似的,我突然覺得這就是我所需要的感受。

失溫,寒冷,發抖時人才更能真確的感受到自己活著。

而這城市裏依舊喧嚷。那麼吵,噪音那麼多,像一場歡快的電影,卻又帶著超現實的氛圍。因為身邊的行人其實沒有人出聲,全都如同沉默的遊魚,一隻隻隔離著自己與他人,在紅磚道與斑馬線上寂靜滑行。

咕嚕咕嚕,水波蕩漾。

──啊,是了。之所以一直覺得眼前很模糊,那是因為水在其中折射的關係。這是一個浸泡在溫暖羊水裏的世界,我們的呼吸都化為一個個氣泡,裏麵藏著無法完成的夢想。

銳利的言詞,是為了要將這一切戳破嗎?

戳破夢想與謊言,戳破水流外麵的那層膜,倒光它,推翻它。

推翻它,然後才能看到世界的真實模樣。

……我呼吸困難。

──唯一純白的茉~莉~花~~盛開在琥珀色~月~牙~

手機居然會在這種時候響起來?我伸手接通。

「……喂?」

電話那頭傳來室友超級開朗的聲音:『小舒舒!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唱歌?現在在●●哦!』

抬起頭,天色晦暗,溫風流淌。城市裏半透明的空氣蓋住了眼睛。

我歎了口氣。「現在嗎?我……」

(1)去(2)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