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五的傍晚,排在最後兩堂的文字學煩悶至極,偏偏是不得不上的必修課。好不容易忍完兩個小時,我飛快奔向小機車,恨不得立刻飛向家的懷抱。

發動機車時,什麼東西在眼角閃了下。我納悶的視線一轉,看見左手腕上麵掛了一隻晶瑩剔透的白玉鐲子。

這啥?我怎麼不記得我戴過這種東西?

伸手觸摸,玉鐲通體冰涼,堅硬得彷佛石塊(廢話,玉不就是石頭的一種嗎)。那白色看起來不像純白,反而像是蒙上一層薄紗似的,隱隱約約閃著光澤;然而仔細一看,手鐲的樣子就像一條蛇吞著自己的尾巴……

──靠!好毛!

我打了個冷顫,連忙想把它脫掉……脫不掉?

這手鐲居然像是長在我手上似的,不管我怎麼用力拔,它就是動都不動一下!

哇哩咧,老娘就跟你卯上了……可是不行,我趕著要回家啊!

再拖下去就會開始塞車了。我嘖了一聲,放棄跟手鐲對決,決定回家再拿肥皂色拉油或是虎頭鍘來伺候它。

噗噗一聲,車子上路。接近下班時間,車流量逐漸增多,空氣裏汙濁的味道讓人呼吸困難,連灑下的炙熱陽光看來都蒙上一層灰色;無數棟高樓大廈重迭著壓迫視犀整座城市像是飄浮在黏稠的霧中。

好悶,不舒服。真想趕快回家吹冷氣。

不斷忍耐著廢氣噪音與黏膩的感受,一直到騎上大橋,瞬間寬闊的視野才讓我鬆了一口氣。

夕陽自出海口的方向射來絳紅光芒,轟隆流過的河水帶來一絲涼意。我瞇著眼睛,估量這路寬能讓我的小綿羊時速飆上幾公裏……不,還是算了。

不知怎麼的,胸口碰碰跳個不停,總有種不好的預感。這種時候比較適合保持距離小心駕駛,畢竟國小老師都向我們諄諄教誨過──

(1)開車不喝酒(2)垃圾不落地(3)別讓嫦娥笑我們髒

……呃,好像都不對?

我歪著頭思考闖進腦海的究竟是些什麼話,還沒來得及歸納分析,前方路況頓時讓我一怔。

前麵的機車倒了!

嘰嘰嘰碰!刺耳的金屬聲響起,紅色機車橫倒地上,邊旋轉邊滑行著飛了出去;戴著安全帽的騎士連滾兩滾,瞬間來到我的車輪之前──

赫!S形轉彎!

龍頭一扭,我硬是避開那個倒黴,然後反向壓車,順利回到機車道上。

鏘鏘!裁判請給分!我知道是滿分十分!

為了我精湛的駕駛技巧偷笑兩聲,再偷偷抹掉前額冷汗。要是我剛剛真的加速趕路,搞不好這下子要晚七天才能到家了──等到頭七才能回去啊!

我用眼角瞄了一下後照鏡,看見那個可憐的摔車人繼續滾啊滾,順利滾到護欄爆後方的車輛也全都停下來了。

嗯,會有人去幫他的吧。我不用多事。

於是繼續向前騎,下橋,重新鑽入烏煙瘴氣的市區,直往家的方向。

每次過年回老家圍爐時,總要聽爺爺奶奶念上一輪家譜,描述一番故土景物,懷念一下相隔一片大海的家鄉。

從小到大,從懵懂到成熟,每年都要儀式般的重聽一次『故鄉』之美,久而久之也就倒背如流;而後聽得再久一些,便對那塊從未謀麵的土地,不由得生出一種孺慕之情。

爺爺總是念著那裏的紅磚黑同每年秋收多少簍的稻米堆滿了曬穀場;奶奶總是念著家門前的湖水,清早出門時總會聽到的欸乃搖櫓聲。

真有那麼美嗎?

翻著地理課本,在廣大的地圖之中尋找那一座小小縣市。爺爺奶奶不斷重複的敘述構建出一幅幅腦內圖畫,莫名的讓我認定那裏真的有那麼美,即使我從未回去過。

──所以我絕對不能回去。

想象與回憶是最可怕的工程師,輕易就能改變現實。此刻在我腦中構築的『故鄉』如此美麗,然而如果我真的去到那個小縣,親眼看見它真實的模樣,那麼我幻想中的這一切就全都毀了。

為了讓故鄉永遠存在,我永遠不會回到那裏去。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家果然是最舒服的地方。

夾在老媽跟老弟中間,吃飯配晚間新聞;翹著的二郎腿腳丫順勢揉著雪碧的頭頂,這居然還舒服的哼哼叫,讓我覺得自己像個變態。

不過最先看不下去的是老媽。「妳的坐姿真醜。」

「很……蘇……胡……嘛!」端著飯碗伸懶腰,高難度動作。

「她坐沒坐相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老弟嗤之以鼻。

「我說呢,中原民族就不要理會我們這些塞外蠻人了,這邊──」筷子畫出半徑五十公分的圓,「是化外之地,未經教化不懂禮法,管了也沒用……噢!」前額被媽狠敲一記。

「什麼未經教化?妳可以白話點說是『欠揍』,我們這些中原民族聽得懂。」

老弟在旁邊幸災樂禍,「嘿嘿嘿嘿嘿……靠!」然後立刻樂極生悲。

每天用腳趾頭幫雪碧,這靈敏度可不是練假的!腳伸過去一夾一扭,你就抱著你的瘀青懊惱得罪了方丈吧!

我愉快的哼著,回頭去看電視新聞,那畫麵在我看來突然有些模糊。

電子線路傳來地球另一端的信息,距離真正的事件那麼遠,要是有人在這之中作假我們也不會知道。之前不是就有過這樣的惡作劇嗎?謊言在這台機器裏麵可以被包裝成真理。

晃蕩,漂浮,這世界被什麼東西折射了,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