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就是我的夢。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的語氣不慍不火。
「為了要清償一樁在很久以前欠下的人情債。」我說。
海風緩緩吹拂,我看見他額前散發飄揚的模樣,然後隨之飛起的是我挽起的發絲,同樣漆黑的顏色,在夕陽餘暉中閃著紅光。
「所以我必須要……殺了你。」
他連眼睛都沒有眨。我的宣言沒有動搖他分毫。
這是當然的,這句話多年來我對著自己說了無數次,因為他是庫洛洛啊。
「──妳想殺我。」
這句話是標準的肯定句,沒有懷疑也沒有諷刺,單純的陳述一個事實。
我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時,定定注視著他的黑色眼瞳。
「是的。我已經有覺悟了。」
於是他微笑了。
我緩緩朝他走去,迎向最後的一場戰役。
殺人者就要有被殺的覺悟。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報應。
這句話我同樣對自己訴說了無數次。這麼久以來,我有許多死去的機會,但是他們沒有殺了我,所以我活下來了。
「你死我活」。就是這麼簡單,完全字麵上的意思。換個方向來看,也就變成「你活我死」,無論哪個都是世界的真理。
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我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愛我的人遠在另一個世界,守護的東西在心口上握得緊緊,我無所畏懼。
一點也不害怕,死在回家的路途上。
朝他揮出第一拳的瞬間,我腦中充滿了荒謬的冷靜。
不怕,什麼都不怕了。手上拿著返鄉的鑰匙,這是我最大的一場豪賭,既然早已一窮二白,就要抓緊唯一一次翻身的機會。
出拳,然後被閃開,接著是下一拳,然後又落空。一次兩次三次,完全無效的攻擊,再一次,再一次,然後我的腰間露出空隙──
他收手讓開,一瞬間退了數步之遙。
我瞪他。「你什麼意思?」
他輕笑。「我不是笨蛋。」
……啊啦,當然的,故意賣破綻被發現了。
我嘖了一聲,右手握刀,湧身再上。
這次不玩辦家家酒了,以最快的速度攻擊,要讓他騰不出空喚出「盜賊的秘訣」。刀光揮出,不斷的揮出再揮出,然後縮短兩人的距離,讓他閃也閃不掉的,我的「圓」的範圍──他又躲開了。
到底想怎麼樣啊?這個人,一直不跟我正麵交鋒,讓人很不爽。
──或者他看出我的用意了?
很久很久以前曾經交手過一次,那時候他就知道不能太靠近我了吧。
繼續進逼,步步進逼,鎖定他的上半身,讓他籠罩在刀光之下。一刀一刀一刀,腦袋完全放空,全憑身體本能快速攻擊,我抬起頭,對上他俊朗的麵龐。
他在笑。
不是嘲弄也不會嗜血,純粹的笑,毫無雜質。他笑是因為很快樂。
風聲獵獵,遠方海潮洶湧。我忍不住也笑了。那一瞬間我的心神飛到很遠的地方,看見這一切是多麼的徒勞無功。
死亡麵前跳的最後一場雙人舞。
我笑著,算準他閃避的方位,雙手握刀直撲向他,那是絕對無法躲開的位置,我孤注一擲最後翻盤的機會……
刀尖刺穿他格擋的掌心,輕輕一擺我的雙手就被蕩開;那一瞬間我毫無防備,他空著的另隻手夾帶強大念力,順勢朝我襲來──
卻,陡然停住。
我的死亡。
不,不是。是你的死亡。
身體反應比頭腦更快,腳跟一蹬,我整個人撞進他懷裏,直接將他壓倒。右手用力將他的手掌釘在地上,左手一揮,具現出的第二把菜刀架上他的頸子。
我慢了三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贏了。
最後一個動作,割斷他的頸動脈,在他斷氣之前開啟念能力,回家。
我賭贏了。
但握著刀的左手僵在原地動彈不得,我不可置信的望著他,突然覺得整件事情離譜到了極點。
如果他沒有猶豫,現在倒在地上的人應該是我。
「……為什麼不殺我?」
他專注的看著我,眼神中沒有一點恐懼。
劇烈運動後缺氧的血液催促著肺髒,我不停喘息,卻不覺得自己在呼吸。
然後,一如往常的溫文嗓音緩緩流淌。
「──『以感情來行動,是人類正確的生活方式。』」
我瞪著他,突然覺得胸口一陣,整顆心都在抽搐。
空氣中彌漫的鐵鏽味越來越濃。我手腕的繃帶已經被染紅,而他掌心流出的鮮血緩緩淌開,然後逐漸被泥地吸收。
血染的大地。屍體。屍體上空洞的眼眶。
憤恨。不甘。喧鬧的戰鬥。複仇的天使。
「妳欠婆婆一命,欠我一命,妳欠窟盧塔族的人們太多了。現在我還要讓妳繼續欠下去……妳要殺了團長,為我們報仇。」
消失的午後。似血夕陽。笑著的男孩與女孩。
「所以,離開這裏,去過幸福的生活。隻要有一個人沒有忘記,就代表這一切都曾經存在過,隻要有一個人可以證明就夠了……」
我的手上還殘留著男孩發燙體溫的觸感。我會完成你的夢想。
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