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大娘子聽她有此一問,卻是搖了搖頭不肯言語,玉樓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大為憐惜,因攜了她的手柔聲說道:“大姐姐心裏有什麼難處,隻管對玉樓說起無妨,如今我雖然不敢跟姐姐比好性兒,隻是倒也不算那一等吃醋拈酸的妒婦,如今我們姐妹幾個共事一夫,將來大姐姐養下哥兒來,也是給我們姐妹養老送終繼承香火的好事,快別這樣傷春悲秋的,仔細傷了胎氣可不是玩的呢。”

月娘聽了玉樓這一番愛語,心中倒也感歎她溫柔和順,似桂如蘭,因苦笑一聲道:“三姐,自你們姐妹幾個進來,奴家最放心的就是你了,隻是……”說到此處遲疑了一陣道:“隻是你與五姐素來交好,怎好為了我傷了你們姐妹的情分……”

孟玉樓聞言便知月娘心中早對那潘氏金蓮有些齟齬,她因為懷了身孕,平日裏定然多思憂慮,又見六姐李瓶兒顯懷了,便成日裏給那潘金蓮擠兌欺負,有冤無處訴,她又是個好性兒省事的娘子,不肯將這些閨房瑣事說與自家漢子知道,是以最近越發消瘦清減起來。這吳月娘必是擔心自己有孕之事一旦公之於眾,又要惹得那潘金蓮心裏不痛快,指桑罵槐鬧得雞飛狗跳。

玉樓想到此處,因溫文一笑道:“大姐姐也太肯多心了,我進門日子尚淺,幾個姐妹們雖然一處伴著做些女紅針黹,到底也不曾深深交心過幾次,隻因我住的院子就在五姐金蓮的隔壁,是以比旁人略為親厚一些。我又素來喜歡她言語直爽,不似一般婦人蠍蠍螫螫的,常在一處玩笑著,倒也算是閨中良伴。如今瓶姐有孕,她正與老爺打得火熱之際,心中豈有不惱的呢?別說她了,就是我瞧見眾位姐妹們一個一個好事頻傳,心裏能不著急麼?是以那五丫頭這些日子倒也的的確確衝撞了瓶姐幾次,大姐姐可以放心,如今老爺狠命訓誡了她幾次,已經好了許多的。”

那吳月娘聽見孟玉樓竟這般推心置腹與她談講分析,心裏有心重用抬舉她,因拉了她的手秀眉微蹙道:“三姐姐,你真是個菩薩哥兒現世,你道那五娘當真言語直爽口沒遮攔可就看低了她了,如今剛剛進門就從二娘李嬌兒手裏收去了當家管鑰匙的全權,來日方長,隻怕這屋子咱們姐妹也住不得了。她還有些難以啟齒的事,隻是你們姐妹和睦,我不好對你說的,日後你在這裏住長遠了,也沒有不知道的。”

這孟玉樓自從潘金蓮進門以來,倒也略有耳聞聽得下人們傳過幾次的閑話的,左不過是說她先夫死的不明不白,隻是深情底理上麵,自己原不是那一等嚼舌根的混賬老婆,況且與金蓮頗為親厚,也不願意在此事上推波助瀾,如今聽見月娘這樣一說,便留了個心眼,打算日後探聽一番。

一麵見月娘有些倦容在臉上,可巧大丫頭玉簫已經取了湯婆子來,因問玉簫道:“如今大奶奶請的哪一位太醫,吃什麼藥呢?”玉簫聞言蹙眉道:“可說呢,奶奶最不耐煩瞧大夫了,總說自己年輕婦人,不好賣頭賣腳的給人相看,如今還吃著劉婆子的千金湯。”

玉樓聞言秀眉微蹙道:“老爺常說那劉婆子專管哄人的,說是精通婦科小兒科,也未見給誰家的太太奶奶們去了病根兒,依奴家看,還是請個正經太醫院裏出來的老先生,開個穩當的方子認真吃幾劑,隻怕就穩住了也未可知呢。”

那吳月娘如今與孟玉樓促膝談心一番,心中已將她當做半個知己,又見她勸了自己許多好話,因點了點頭笑道:“三姐說的話,奴記住就是了,今兒天晚,明兒我自然稟明了老爺,煩他去太醫院請了先生來,號脈開方子,再不讓三姐姐為了奴家懸心的。”

玉樓聞言方才放心,因點點頭道:“既然恁的最好,時辰也不早了,大姐姐將息一晚上,明兒千萬命人請大夫吃藥要緊。”因說著起身告辭,又吩咐玉簫道:“好生扶著你們奶奶躺下,千萬不用起來,仔細頭暈。”

一麵出離了上房屋中,想著方才答應了西門慶要連夜趕製出兩套道袍來做好事的,可巧那潘金蓮的房子二樓上就是堆放布匹的庫房,如今她打聽了漢子往李瓶姐房中歇了,定然不自在,不如此番前去會了她一同熬夜做些針黹,一麵好言相勸一番,也好解開她與大姐、六姐之間的心結。

孟玉樓打定了主意,因往五娘潘氏的房中而來,遠遠的還不曾進了院門兒,就聽見內中殺豬也似的嚎將起來,倒把個嬌滴滴的孟玉樓唬得花容失色,一麵推開院門偷眼觀瞧,但見那潘金蓮正沒好氣,端坐在院中百靈台旁邊的繡墩之上,麵前跪著一個丫頭,給人扯了長大衣裳,隻剩下肚兜褻褲,唬得瑟瑟發抖,細看之下,倒像是五娘房中的丫頭秋菊的模樣。